她的心有些煩躁,卻還保持平靜,試圖尋求他的諒解:“爸爸,明天上午招募會就要開了。我真的是沒有時間。“
“工作再忙也要注意和家人的關係。你難道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就是家人嗎?”
她本來還想好言好語爭取爸爸的諒解,可是他這句關於家人和工作的話語深深刺痛了她的心。那些不愉快的過往一一浮現,那些孤單,那些無助,那些獨自徘徊在街頭的寂寞日子,這些情緒一股腦地湧上心頭。不斷翻騰,似乎忍耐許久就是要尋求這個爆發的機會。她忍耐不住,也不想再忍耐。
“這句話由您來說是不是太諷刺了?家人?多麼可笑的字眼?我想問問您,您什麼時候把我放在第一位了?我的成長過程中您關注了多少?忽略了我二十七年,到了我什麼都不再需要的時候來跟我談家人的重要,您這是什麼道理?”
“七美。”爸爸叫了一聲,“你怎麼可以說這樣的話?”
餘七美自嘲地笑一下,“我怎麼不可以?我今天肯定不會回去。”
“如果你今天不回來,我就當沒生過你這個女兒。”
餘七美的心痛了一下,但是,她選擇了硬拚:“您本來就沒意識到您有個女兒。”
她和爸爸同時掛斷了電話。有一個瞬間她不能思考,心裏和大腦空白一片,身體處於極度僵硬的狀態。她靠在辦公桌上,借由桌上尋找一個暫時的依靠。等到她恢複了平素的冷靜,她才意識到這是她第一次和他們正麵衝突,第一次和他們講出心裏最想講的話。她想,今天不回去,可能以後都不用再回去了吧。
那個家就要與她一刀兩斷了。
她問自己,餘七美,你在乎嗎,你難過嗎?
輕輕的敲門聲打斷了餘七美的思索。
“經理,你沒事吧?我們在等你。”韓月的聲音很輕,像是怕驚動什麼。
餘七美揉揉額頭,深深地呼出一口氣,“沒事,我馬上出去。”
接下來的討論中眾人明顯覺得餘七美的情緒有些低落。但是,她的思路還是一樣清晰,所有分析都頭頭是道。她的情緒不會影響她的工作。這是他們心底一個最直接的認知。
討論完畢,眾人拿到任務重新投入工作。韓月和路小風沒有立即走,圍在她身邊欲言又止。
她收拾著桌上的雜物,抬頭看到他們兩個交頭接耳,問:“你們兩個還有事嗎?”
路小風推了一下韓月,示意她講話。韓月瞪他一眼,咬咬嘴唇,下定決心道:“經理,你是不是不開心?”
餘七美愣了一下,隨即回道:“沒有,我沒什麼事。”
路小風接著她的話尾急急說:“你家人給你打這麼多電話,你還是回去吧。我想我們可以搞定的。”
童斯年閑閑開口:“你確定你可以搞定嗎?”
沒等餘七美開口,韓月早已忍耐不住,一個轉身直接奔向童斯年,氣勢洶洶,“童斯年,我忍你很久了。你說你這不是存心搗亂嗎?”
童斯年頭都未抬,依然是那副事不關己的樣子,“我是在為你著想呀。你想,你除了做工作還要關心上司的情緒,你的頭腦哪夠用?”
戰爭即將來臨。但是,餘七美在一觸即發之前阻止了它的爆發。她說:“韓,不要在意童的話,你就當他是要不到糖吃的小孩子在鬧情緒。現在開始工作,下班之前我要成稿。”說罷,利落轉身,根本不理會就要跳起來的童斯年。
而心中裝滿悲傷和無奈的餘七美對於辦公室的鬧劇已不再有欣然觀看的心情。除了工作,她還有許多沉重的心情需要整理。
她天真地以為那些已經過去的不愉快隻要壓在心底就不會影響她的生活。孰不知,消除悲傷的方法不是壓抑,而是不斷將其翻騰出來,不斷正視,直到有一天自己可以真正平和麵對,如此方可痊愈。
又是一個星期一。
此刻餘七美坐在方鳴行駛在高架橋的車裏。時間是早上九點鍾,他們要趕去everyday參加十點鍾開始的招聘會。
方鳴一邊開車一邊與餘七美聊天,餘七美一邊回應一邊瀏覽文件。她在做最後的確認和準備。
“餘經理,你真是認真。”方鳴從不吝嗇他的誇獎。事實上,他根本是在濫用。
她微微一笑,“應該的。”
“你進公司幾年了?”
她不假思索地回答:“五年。”
方鳴話題一轉:“這五年之中發生在你身上的事幾乎乏善可陳,除了你從普通職員升遷為經理外,無一可引人注目。”
“有什麼問題嗎?”她轉頭,一輛一輛飛速行駛的車滑過眼際。
“你都沒有男朋友。”
她反問:“你怎知我沒有?”
方鳴肯定地說:“我就是知道。”
她依舊看著車窗外的風景,“這一點都不重要。”
方鳴碰了一個不軟不硬的釘子後不再言語。
車內的沉靜一路蔓延。人心是這個世界上最難叵測的東西,這個領域是每一個人的私人花園,擅闖者隻要死路一條。
Everyday寬闊的會議室人頭攢動,業內知名人士在這個普通的星期一全部集中於此。青年才俊和著名大師會聚一堂,為的隻是爭取everyday這一款情侶裝的廣告代理權。由此可知everyday不可小覷。
方鳴和餘七美並肩行走在會議室的走道上。身邊經過的任何一個不起眼的人都可能是最強勁的對手。
他們找到寫著公司牌子的位置坐下來,耐心等待招募會開始。方鳴環視四周,眼前這些相熟或陌生的人無一不是胸有成竹、勝券在握的模樣。
他有些緊張地問身邊的餘七美:“害怕嗎?”
餘七美仍舊專注地看她手中的文件,閑雜人等皆不入她的眼。她一笑,“有一些害怕。”
“一會兒陳述的時候放鬆心情就好。你要知道你們的創意是最好的。”方鳴試圖緩解她的情緒。
他的話音剛落,招募會主持人甜美的聲音響遍全場:“下麵讓我們以熱烈的掌聲歡迎Dream公司的餘七美經理上台。”餘七美優雅起立,整理衣裝,給了方鳴一個安心的笑容,而後大步走向前台。在前行的過程中,後背有一種被灼熱眼神盯視的強烈感覺。她甩甩頭,強迫自己忽略這種不安。她直視前方,用了十五分鍾陳述並演示他們的廣告創意。她的聲音清晰流利,不卑不亢,整個過程一氣嗬成,絕無停頓或生硬。結束之際,熱烈的鼓掌聲不絕於耳。她輕輕彎腰鞠一個躬,深深致謝。
再次抬頭,眼神毫無預期地跌入兩泓澄靜的湖水。
會議室走道中間站著一個西裝革履、麵色沉靜的男子。他凝重的眼神定格在餘七美身上,久久沒有移開。
餘七美望著麵前這個英俊的男子,這短短的距離竟難以跨越。他的臉,他的眼睛,本來已經深藏至心底。
隻是,再次相見,他還是擊中了她的心。
她不能動彈,不知做何反應。
會議室裏開始喧嘩,主持人和台下的幾個評委紛紛走向他,場麵有些零亂。
“總經理,你怎麼來了?”其中一人問道。
“總經理,你來怎麼不提前打個招呼呢?你看,我們都沒能做好接待準備。”另一人開始解釋。
更奇怪的是方鳴也離開座位和他打招呼:“沈聰,好久不見。”
這麼多的問話他不做回應,眼睛隻看向餘七美。眾人的眼神因他的注視全部集中到她身上,此時此刻她是全場的焦點。
她慢慢地從台上走下來,直直地向他走過去,立定在他麵前。
他伸出右手,“阿美,好久不見。”
她心說,對啊,好久不見。這是他們分開的第十年。
但是,她的動作與她的內心截然相反。她沒有多做停留,與他擦肩而過,一句淡淡的話令全場的呼吸停止:“對不起,你認錯人了。”
她一直向前走,一直走。
不曾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