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四章(1 / 3)

這一次意外的相遇令他們的關係改善了很多。沈聰開始樂悠悠地享受這一年的假期,大部分的時間在外閑逛,興致勃勃地看上海的白天和夜晚,饒有興致地看上海周邊的城鎮風景。偶爾在家就會搬一張躺椅,看看太陽在一天之中的升落與變化,翻翻經典的企業經營書籍。走走停停的日子,風景疏忽而變,心卻越來越安定。

這安定不知從何而來。隻是幾句偶然的談話,隻是一種模糊而微弱的感覺。可是它一旦升騰,就如西天夜空中第一顆出現的星,引導著眾多同伴照亮黑夜。對於未來不再迷茫,不再恐懼,堅定就是心中厚實的基礎,支撐我們建築心靈的高樓大廈。

這一日他參加了一個烏鎮一日遊的旅遊團,暫時離開上海的繁華和喧囂,任心完全地沉迷於這一泓靜靜流水。古老的建築,輕緩無波的河水,岸邊停靠的烏篷船,陽光照耀著小鎮,猶如畫中之景。有的人家開著窗,他望過去,隱隱看到幾個老人家在搓麻。清脆的麻將聲混雜著幾句吳儂軟語,長長的一天不知不覺就過去了。他聽不懂他們說些什麼,但是卻可模糊地看到他們臉上的表情,雖老態龍鍾,卻透出一股安詳。內心之中突然湧現一個念頭,希望生命老去之時,可以攜帶摯愛之人如此安然走向死亡。那個小女孩精致的麵龐在腦海一閃而過,他心生警覺,卻抑製不住自己想象她在水邊的模樣。

生長在加拿大溫潤而開放的環境中,他有無數機會認識漂亮而優秀的女孩子。不是沒有和女生交往過,也不是排斥與她們的接觸,隻是,這一切始終都是淡淡的,淡到分手之後可以不留痕跡,沒有傷心。每一次都這樣,不知怎樣就走在一起了,不知怎麼就又分開了。身邊來來去去的這些女孩子,他一樣對待,溫柔有禮,卻不放在心上。

是的,他沒有熱情,所以不能投入,所以不能記住。

隻是,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想起她呢?她隻是一個十七歲的小女生,他也隻是將她當作一個小妹妹。他甩甩頭,徑自笑了起來,惹得導遊小姐不斷地將曖昧的眼神投射到他臉上。他視而不見,放慢腳步,細細欣賞風景。

回到旅遊公司已是晚上七點鍾,眾人紛紛散去,各自回家。他因為收拾座位上的垃圾慢了一步,下車的時候被導遊小姐攔了下來。好不容易擺脫她,坐到出租車上時已經快八點了。他暗自在想是不是導遊小姐把他當作新的開發景點了,她的問題涉及之廣簡直令人匪夷所思,他幾乎就要招架不住。司機先生見到他如釋重負的樣子,了然一笑。他亦禮貌地回一個笑容,隨後就有意無意地看路上的車流與人群。

此時此刻,他的心中什麼都沒有。黑夜無邊,

可是,等他回到家,關閉大門,走到大廳門口時卻發現自己的心裏有滿滿的驚喜和踏實。因為,餘七美蜷縮著身軀靠在門上,靜靜而睡。清麗的容顏,熟睡之時就像開在夜晚之中的夜來香,於靜謐之處散發著淡淡的花香。他蹲下身,大掌托起她的臉,仔細端詳。這張臉,細看之下才會發現有濃濃的憂傷。她的嘴角向下,似乎在為什麼而困擾。他的手指停留在她的嘴邊,幾欲將她的嘴角扯上去。

如若可能,真想讓她不再憂傷。

即使她隻是一個無意闖入他生命的人。

他起身打開門,又彎腰抱起她。整棟別墅漆黑一片,他不敢開燈,怕吵醒這個熟睡的精靈。慢慢摸索著上樓,卻在樓梯拐角處被絆了一下,身體不受控製地向後仰倒。他一手緊緊抱住她的身軀,一手扶住牆壁穩住自己的身體。雖然最後沒摔了她,可是,一股恐懼還是油然而生,周身冷汗直流。

確定站穩之後,他低頭看她,這一注目眼神再也不能離開。她的兩隻眼睛骨碌碌地轉著。

他的雙手還是抱著她,問:“你什麼時候醒的?”

餘七美也不急著下來,在他懷中動了一下,力圖找到一個比較舒服的姿勢,“嗬嗬,你抱起我的時候就醒了。”

“壞小孩,醒了還不和我說話!什麼時候來的,吃晚飯了沒有,剛才有沒有碰到你?”

餘七美又動了一下,撇嘴,“先生,你確定我們要這樣子對話嗎?本來烏漆漆一片就夠讓人害怕了,你還把我懸在半空中!”

沈聰這才意識到她尚在他懷中,兩個人尚停留在樓梯中間。他笑了,抱著她走回樓下,將她放置在沙發上,伸手打開茶幾上的台燈。柔和的燈光照亮了他和她的臉。

餘七美大咧咧地躺在沙發上,舒展僵硬的身軀,埋怨道:“你看你,知道我醒了還不把我放下來,就像放洋娃娃一樣把我扔在這裏!”

沈聰叫:“小姐,剛剛我的動作溫柔又細心,這哪裏叫扔?”

餘七美翹著兩隻腿,大喊道:“就是扔,就是扔!”

沈聰走過去,猛然將她抱起,“好,那我就讓你見識見識什麼叫做扔!”

餘七美大笑著尖叫:“放我下來!放我下來!”

“還鬧不鬧?你說,剛剛我是不是很溫柔?”

“你威脅我。”

“對啊,我就是威脅你。下次還敢不敢誣蔑我,小刺蝟?”

餘七美噘起嘴,“我有名字的。我不叫小刺蝟,我叫餘七美。你才叫小刺蝟呢。”

沈聰回敬她:“我不叫小刺蝟,我也有名字的。我叫沈聰。”

餘七美“咦”了一聲,“原來你叫沈聰啊。聽校長叫你阿聰、阿聰的,還以為你是根蔥呢。”

沈聰故意瞪眼,“餘七美,餘七美,你還真是一隻小刺蝟。”

餘七美格格笑著,伸出兩隻手去擺弄沈聰的眉毛,“乖,乖,不要翹,不要翹。”

沈聰被她弄得哭笑不得,隻好把她重新放在沙發上,然後坐在她身邊,“我們認識這麼久,好像還是第一次知道彼此的名字。”

餘七美坐直身體,“好,那我就做個鄭重其事的自我介紹。我叫餘七美,餘是多餘的餘,七是一二三四五六七的七,美是美麗的美。”

沈聰皺眉,“怎麼可以這樣介紹自己?什麼是多餘的餘呀,多不好聽。”

“我本來就是多餘的。”

“不可以這樣說自己。輪到我了。我叫沈聰,沈陽的沈,聰明的聰,我家人都叫我阿聰。不過你不可以叫,你要叫哥哥。”“那我就叫你阿聰哥哥。”

沈聰拍拍她的頭,“調皮。怎麼說自己是多餘的呢?不許有這種想法,知不知道?”

餘七美自嘲地笑了,“你知道我的名字中間為什麼有一個七嗎?因為我排行第七。”

沈聰不可自抑地笑了,“你是說你上麵有六個姐姐或哥哥?”

餘七美看了他一眼,雖知他的笑容沒有嘲笑之意,但心裏還是有一絲絲的刺痛。

她受傷的眼神令沈聰收起笑容,“對不起,我沒有嘲笑你的意思。我隻是第一次聽到一家裏有這麼多孩子。”

她搖搖頭,“沒關係,我已經習慣了。”

沈聰扶住她的肩膀,“可以把你的事講給我聽嗎?”

她在他關愛的眼神注視下漸漸放開自己的心,埋藏在心底的那些因被忽略而產生的悲傷一一道來。在她十七歲的生命中,這是第一次心甘情願地將自己家庭的相處模式講出來。

生命中有一個灰暗的色彩做底,無論再怎樣努力也脫不了憂鬱的影子。她就是這樣,何況,她已經將這底色擴大為她生命的顏色了。有了這層認知,沈聰突地開始憎恨她的父母,也慶幸自己擁有一對可以讓自己深覺溫暖的父母。他的手覆在她手背上上,一陣冰涼由手傳至心。他將她的雙手包在自己手中,借由手心的溫度傳遞他的溫暖。

她靜靜地說,他靜靜地聽,直到兩個人的肚子同時咕咕叫起來才停住。兩個人你看我,我看你,同時笑起來。

沈聰問:“放了學就來了?”

餘七美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