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鑽洞進來的?”
餘七美再次點頭,但是這次卻有些不好意思。
沈聰再次拍她的頭,“真是一隻小刺蝟啊。”
餘七美任他拍自己的頭,不躲也不閃,“你呢,你去幹什麼了?去市區喝酒了?”
“哪有?我去烏鎮了。你去過沒有?”
“沒有。我都沒有去過旅遊。”
“改天我帶你一起去。現在,我去做飯,吃完了我送你回家。”
餘七美點頭,跟在他身後進了廚房。沈聰打開冰箱拿出蔬菜,走到另一邊開始洗菜,餘七美跟著他從冰箱走到水池邊;沈聰切好菜,開始淘米,餘七美亦步亦趨,始終跟在他身後。
沈聰回頭看著一直跟著他的餘七美笑,“小跟屁蟲,下次我換一個小廚房,我看你怎麼跟?好了,你回廳裏等吧。”
“不要。我就要跟著你。”
沈聰的心動了一下,拿著炒勺的手微微顫抖。不由自主地回頭,她小小的臉上帶著甜甜的笑,開心地看著他。因著她的笑容他的心開始上揚,心中仿佛有輪太陽在升起,熱血沸騰。可是,他卻不知道原因。
餘七美大力地拍他,“嘿,你的菜糊啦。你看你都這麼大啦,炒菜還能走神!”
他驚醒,趕緊翻動鍋裏的菜。莫名其妙滋生的情愫漸漸消失,它乘風而來,隨著微風散落在塵世之中。
他沒有抓住。
因為尚未提到日程,因為尚未覺醒,所以可以不用深想,所以可以放任它的流失。
兩個人仿佛極其熟識一般坐在同一張桌子前吃飯。有些菜離她比較遠,沈聰長手長腳,因此時不時就夾菜給她。每一次夾菜到她碗裏,她都會抬頭對他展現笑容,他的心就會有一點點上升。
吃到一半,她突然停住了,神色緊張,欲言又止。
沈聰有些納悶,放下筷子,問:“飯菜不合胃口嗎?”
她搖頭。
“身體不舒服?”
她還是搖頭。
沈聰站起身,坐到她身邊,“怎麼了?可以說給我聽嗎?”
她咬了咬嘴唇,“我不想回家。”
“那怎麼行?上次你沒回家是我不對,以後不會再讓你晚上不回家了。好女孩是不會隨便在外麵過夜的。”
“在你這裏也不行?”
“在哪裏都不行。快點吃,吃完我送你回去。”
她卻更加緊張,吞吞吐吐地說:“可是,可是,我不敢回去。”
“為什麼?”
她起身,從書包裏拿出一張紙給他,是成績通知單兼家長通知單。他接過,頓時明了了她的忐忑。成績單上每一門成績都在及格線以下,有幾門甚至還沒有她的名次多。糟糕的成績令人觸目驚心,家長通知書的話語卻令人膽戰心寒。他從頭至尾看了好幾遍,想了很久也不知道該怎樣安慰她。
她亦知道是自己不好。可是,這張成績單若是交給爸爸媽媽,她不知道他們的眼神會變成什麼樣。雖口口聲聲說自己不在乎成績,不在乎爸爸媽媽,其實隻是欲蓋彌彰。
沈聰看一眼立在他麵前乖巧不知所措的餘七美,驀然想起她在楊叔叔辦公室的張揚和絕不輸人的氣勢,心下了然。這個小女孩隻是一隻紙老虎,看起來驕傲凶狠,其實也不過是在掩飾自己的害怕。在那些外人麵前可以很張狂,可以很鎮定,但是,在自己熟悉的人麵前,卻可以卸掉所有的麵具,軟弱無力。她真的就是一隻刺蝟,伸著滿身的刺招搖過市,時不時地將刺伸向他人,心裏卻是柔軟一片,無邊無際的恐懼充於其中。
他斟酌再三,問:“你來就是為這個嗎?”
“嗯,我不知道怎麼辦。所以來找你商量。”
他看著她惶惑不安的眼神,莊重地說:“我可以幫你。但你要答應我一件事,自此之後好好學習。可以嗎?”
她點頭,“可是你要怎樣幫我?”
“我代替你爸爸去參加家長會,你可以跟你老師說我是你哥哥。”
她眼睛一亮,整個人跳起來,剛剛的擔憂一掃而光,“哈哈,太好了。你真聰明。好了,那明天早上我來叫你一起去學校?”
沈聰回答:“好啊。現在可以放心吃飯了吧?”
“我不吃了,我要回家了。你不用送我啦,我家就在附近。我走了。再見。”她提著書包,一邊說一邊向外衝。身影消失了,可是聲音還留在屋內。沈聰看著沒怎麼動的飯菜,突然就沒了胃口。
仲夏時分,天氣漸漸熱了起來。夏蟬隱藏在濃密的樹林中,一聲一聲宣示著自身的存在。餘七美著一身淡綠色的連衣裙,背著書包,輕輕地敲著前廳的大門。在等待門開的時候,她有些擔心,怕昨夜沈聰隻是心血來潮,怕他今日就會變卦。畢竟他們剛剛從敵人轉化為朋友。
朋友?她疑惑自己為何用了這個字眼。他們之間是朋友嗎?認識不足兩個月,初次與再一次的見麵都不甚愉快,雖然那次的偶然事件令他們的關係改善了很多。可是,他們對彼此仍停留在一無所知的階段。但是,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在拿到家長通知書的那個瞬間就想找他。
其實並不是想要他幫忙,隻是想在第一時間見到他。
大門開了,身著白色襯衫淡米色西褲的沈聰站在她麵前。他的臉稍微上仰,好像是在探測天氣如何。餘七美後退兩步,開始認真地注視這個一身素衣的英俊青年。他沐浴於陽光之中,健碩的身軀,端正的麵龐,黑亮的眸子清澈無波。他一身清爽,給這個夏日帶來了一陣清涼的風。她綠色的裙裝與周圍深深的綠色融為一體,她與它們突然就變成了背景,隻為了烘托這個幹淨的青年。層層波浪不斷推動她的身軀,推著她向他走去。內心之中仿佛有個聲音在呼喊,靠近他,靠近他。
她竟然看呆了。
沈聰在她眼前搖手,“小刺蝟,一個晚上不見,你怎麼變得呆呆傻傻的?”
她反應過來,一把將他的手移開,“你才變傻了呢。走吧。”
他“啊”了一聲,轉身又走回別墅內。
餘七美看著他轉身的背影,心裏很難過。原來剛才的擔心不是多餘的,他果真反悔了。不知不覺,眼淚簌簌而下,一顆一顆順著臉頰流進嘴裏。是澀澀的苦。
沈聰一出來就看到哭得稀裏嘩啦的餘七美。他不明白,怎麼幾分鍾之內她就從一臉雀躍變成淚流滿麵。
“怎麼了,阿美?”他彎一下腰,平視著隻到他胸前的餘七美。
他一問,她的眼淚越發多了起來,漸漸從無聲無息轉為號啕大哭,邊哭還邊說話。可是,這些斷斷續續的話沈聰一句也沒聽明白。
他按住她的肩膀,聲音清晰有力:“阿美,你停下來,好好說清楚。”
餘七美抽噎著:“你反悔了。你昨天晚上明明答應我去參加家長會,現在你又不去了。”
他詫異,“我沒說不去呀。”
餘七美睜大眼睛,“那你剛才幹嗎回去?”
沈聰被她的猜疑弄得不知如何是好,無奈地笑了,“小刺蝟,我隻是回房間拿車鑰匙。”
餘七美仍不相信,“真的?”
沈聰看著這個因他轉身而哭得一塌糊塗的小女孩,梨花帶雨的臉上寫著無比的莊重和認真。這是個沒有安全感的孩子。怕別人拋棄,怕別人不愛,怕別人不重視,有如漂在水麵的浮萍,拚命地想抓住些什麼。他不知自己是不是那根救命稻草,但是他願意讓這個孩子學著與他人建立聯係,學著體會安全的感覺。
他輕輕地為她擦拭臉上的淚水,一字一頓地說:“阿美,你記住,我答應過你的事情一定會辦到。這是我們之間的諾言,我一定會遵守。明白什麼是諾言嗎?”
“明白。就是約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