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八章(3 / 3)

“當然是!”他肯定地說道:“是金國的文字。”

金國?她的父親是金人還是母親是金人嗎?那她,不就不是宋人了?

“你不覺得你一點兒都不像正常人嗎?你的眼睛是褐色的,頭發有些卷?還有你的種種惡習!”老頭子臨死前的話立即回響在她的耳畔!

天哪!

“怎麼了?”歐陽懌問道,“對了,笑,這石頭你哪兒得的?還當寶貝似的掛在脖子上!”

“是我爹爹留給我的紀念品。”她故作輕鬆地微笑,“你認得上麵的字嗎?”

歐陽懌搖頭,“不認識,好像是名字吧。以前我倒是認得幾個的,不過大半忘了。”他順手把黑玉放進她的領口,替她理理衣服,真的很貼心!

“餓死了!”歐陽旭興高采烈地進來,身後是磨磨蹭蹭半底著頭的暮風。

她的心涼了半截。

果然,歐陽旭別有深意地瞟了她一眼。歐陽懌不動聲色地吃他的飯,在桌子底下踢了她一腳。她也隻好裝作不動聲色,但眼睛卻不時地瞄向暮風。

借著夾菜給她的機會,歐陽懌在她耳邊輕聲說道:“這樣不是更好嗎?大家都有了歸宿!”

可她不放心呀!顏笑想,若歐陽旭真心待暮風好,那也便罷了;隻怕將來事情的真相被風子知道了,那麼風子是會恨她一輩子的!更何況,自己不想害她!

但現在,她無力回天。她隻能說,她相信這是老天的某一種安排!願神靈保佑風子!也希望旭能喜歡風子,以彌補她對他造成的傷害!

門房顛顛地跑了進來,“回大爺,二爺,門外來了一位姑娘,自稱是大爺好友的妹妹。”

“姓什麼?”歐陽懌發了話。

“姓高。”

“快請!”歐陽懌滿臉喜色,“定是建成送來的消息!”

歐陽旭奇怪地咬咬下唇,“上個月的銀兩不是按時送去了麼?難不成是出了什麼大事?邊關告急?”

“但願不是!”歐陽懌麵色凝重,“否則,兩國開戰,大好河山又要淪陷許多了!恥辱呀!”

難道說,歐陽懌賺來的錢都交給一個叫高建成的了?記憶中,朝廷裏好像有一名善戰的高將軍。

顏笑正想回避,歐陽懌說:“不妨!與我一同去偏廳吧!”

大家看向歐陽旭,他緊緊握住暮風的手賭氣似的說:“暮風也去。”

歐陽懌笑著搖頭,拉著顏笑走開,說道:“旭,你這是何必?暮風,一塊兒來吧!”

她覺得歐陽懌真的是老奸巨滑!可,沒辦法,她就是喜歡他。喜歡一個人可是回避得了的麼?盡管她對歐陽旭心存歉意,盡管她不願陷風子於不義之地。但是,她認為對於各自所承受的命運,她們應當毫無怨言。

一個高挑女子福了一福,“不知哪位是歐陽大哥?”

歐陽懌忙還禮道:“在下歐陽懌,我的弟弟歐陽旭,這位是顏笑,這位是暮風。”

眾人一一施禮還禮落座。

“不知姑娘如何稱呼?”歐陽懌彬彬有禮地詢問。

女子自袖子裏掏出一封信來,雙手遞與歐陽懌,然後說道:“不敢,家兄高建成,小女子是哥哥的三妹劍雲。”

歐陽懌起身讀信,忽而神色大變,“局事竟如此凶險?”

高劍雲點頭,“去年才與金聯手滅遼,大舉進犯。目下,金軍已渡過黃河進逼東京。皇上憂勞成疾,不日內將宣詔傳位。”

顏笑立時憶起七月曾說的時局變化難以常理推測,這可如何是好?

“誰來主持防務事宜?”歐陽懌攢眉。

“主戰派李綱大人,而且,各地援軍也趕往東京救援。”高劍雲憂心忡忡,“不過,糧草一時間湊不起那許多……”

歐陽旭說道:“這由我來想辦法。高姑娘,不知這次需要多少糧草?”

高劍雲道:“我也不清楚,兄長在信上已有交待。而且讓我務必請兩位一同前往東京,共商大事!”

歐陽懌沉吟半晌,“由我去吧,旭在家中照料。”

“這……”高劍雲頗犯躊躇。

“要麼我去吧。”歐陽旭急道:“哥哥,讓我去吧,我在東京有好多熟人!”

歐陽懌低著頭看足尖,“高姑娘,想必你也累了,請到客房休息,容我們再商量商量。”

“時局不穩,我不讚成你們去東京!”顏笑急衝衝地,“每次都是派人押送銀兩的,對嗎?那為什麼偏偏這次要你們親自去?說不通呀!”

“你是懷疑其中有詐?”歐陽旭思索著其中的可能。

“不管怎樣,”歐陽懌的眼中不再有她,“我一定要去。我與建成是過得了性命的朋友,他不會害我的!況且,本來我是要從軍的,是建成勸我學有所用地來經商,以從商來報國。這次,我是無論如何也要參加東京保衛戰!”

“歐陽懌!你,腦子清楚一點!去參加戰鬥的確很英勇,可你想過沒有,或許你就再也回不來了!還有那個高劍雲,你與她素昧平生的,萬一她是你以前的仇敵假扮的……”

歐陽懌打斷她,“信是建成的親筆,我去意已決,你不要再勸了!”

歐陽旭顯得分外冷靜,“哥哥,顏笑的話不無道理。”

“那你留在家裏好了,我明天一早動身。”歐陽懌大步流星地向外踏去,沒有一丁點兒的留戀。大家怔住了。顏笑回過神看看不知所措的暮風與沉默的歐陽旭,說道:“怎麼辦?旭,我該怎麼辦?”

“他很狂熱,幾近癡迷。一切為了他的理想,”歐陽旭按住她的肩,“留住他,不管用什麼方法,一定要留住他。他已經神誌不清了,此去東京,凶險萬分。顏笑,我拜托你,務必留下他!”

她飛奔出去,終於再竹林前截住他。“不要走!”她喘得厲害。

“我是一定要去的。”歐陽懌的眼中燃燒著火焰,“報效國家——這是我一輩子的夢想。你不要勸我,我的腦子很清楚!”

“你很清楚嗎?會送命的!”顏笑聲嘶力竭地吼出她的恐懼。

“轟轟烈烈地死去強過苟且偷生!”歐陽懌輕輕推開她,“說到底,你隻是個女人家,你不懂!”

“那個見鬼的高建成不是說讓你經商報國的嗎?他現在叫你去,明顯是前後矛盾!”顏笑強迫自己冷靜,可是她全身顫抖手腳冰涼,“是,我是不懂你的理想,可是我知道每個人都希望過平靜而富足的生活!我隻求你平安,懌,你明白嗎?”

歐陽懌終於把目光對準她,他憐憫地看著她,“你也不認可我嗎?顏笑,等到國破家亡以後就沒有什麼平安富足了!”

“懌,要報國有很多種方法!你沒必要選最危險的這種!對不對?”她擋住他,“不要走,聽我說,哪怕,哪怕是為了我!為了我留下,可以嗎?”

“你的腦子裏盡是些情呀愛呀的!你知道嗎?這個世上除了男歡女愛外,還有民族大義!”他目光炯炯,“我不會為了一己私利而忘記國家大義!更不會為了任何人而停留,包括你——顏笑!我早就說過的,生命的停頓與死亡無異!”他推她,她不依,死死地抱住他。她希望可以這麼抱住他,直至天荒地老!

“鬆開!”

“不鬆!”顏笑哭得稀裏嘩啦的。

他終於淺淺笑了一下,“拿你沒辦法!”然後堅絕地推開她,走他自己的路去了。

“懌,你會回來看我嗎?”

他沒有回頭亦沒有頓足,“也許。如果回不來,便不要等我了。”

“但是,但是,但是,”她終於吼了出來,她絕望地叫道,“但是,懌,我、愛、你——”

他早已隱沒在那片綠色之中,風牽著竹葉婆娑起舞。

她坐下去,坐到了地上去,去感受最真實的大地。

她對自己說:“是的,我愛你,懌。”

但他們,終於失之交臂。他,終於離她而去。

顏笑驚覺,自己已經離不開他,她不願記住那些歡樂的時光讓自己牽腸掛肚。她寧願相信自己是在一種極其悲慘的境遇中徹頭徹尾地愛上了他,在慘不忍睹的傷痛中至死不渝。

也許人生中最大的美麗,也是人生中最大的痛苦。

她愛他,但她無能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