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笑強忍著淚,點頭。
“親親我。”
顏笑低下頭吻她帶著血跡的唇。
嫣然花一般地綻放,“如果來世我們能再次相逢,你願意要我嗎?”
“願意。”隻是有來生嗎?來生她們還能相逢嗎?相逢時她們會恰好剛剛成為一對嗎?然而,她還是給了她一個虛無的承諾,“我一定願意,嫣然,我會認出你的。”
“隻要神願意,我就還會回來,找你。”嫣然給她一個燦若煙花般絕美欣慰的笑容,爾後,煙花,墜落。
那是一朵煙花在凋謝之前最為冶豔的時刻。
無淚的心未必不痛,顏笑忍著巨大的痛楚望著她在自己懷中凋謝。
身旁,一個操著生硬漢語的男子謂歎道:“她是個奇女子。”
顏笑自領口中翻出黑玉來,讓它代替她陪伴嫣然長眠。她正欲將黑玉掛在嫣然胸口,金兀術驚道:“這是什麼?”
轉眼間黑玉已在他手中,他看了又看方才抬頭,在她的臉上打量了許久,緩緩道:“這是你的?”她點頭。
“你知道這上麵刻的是什麼嗎?”
“不知道。據我猜測,是我的親生父親或是母親留給我的,有什麼問題嗎?”
他冷峻的麵容下起伏著波浪,“你等等,我就來。”
推開窗子,屋外,難得的晴天。顏笑躲開,給陽光一個通道,讓它暫時囂張地占據屋子。
死亡與戀愛,這些,每天都在這個世界上演。這是個灰色的世界,人們就在這世上痛苦地苟延殘喘地活著,成為一個悲情的玩偶。
陽光撫摩著嫣然的臉頰,她對嫣然微笑道:“我惟一沒說錯的便是——顏笑配不上你。”
似乎,嫣然仍在微笑。那微笑表明了她愛的能力,不管愛的對象是否選擇錯誤,是否真的值得去愛,她由始至終用她軟弱卻堅定不移的信念在強調“我愛你”,並願意為愛付出全部。
然而,命運注定彼此要錯過。
顏笑仍在陳橋驛外的一個小村莊裏等待歐陽懌。暮風一直在追問這些意外的緣由,她隻是麵無表情地說,那是另外一個故事了。
是的,是另外一個與她不大相幹的故事罷了。
據說,黑玉上雕的四個字是——“完顏合剌”。
而那位看上去很威武粗獷的“完顏合剌”接見了她,她已經有了某些預感。但她最終拒絕了他的故事。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太害怕了還是真的無所謂。
但,總之,她拒絕了他與他的故事。
她隻是充分運用一個商人的精明,披上慘痛的外衣,給他講述了自己的故事。
最後,她說了,她說不在乎父親是誰,她隻想要回讓我願意變回女人的那個男子。
他說:“好。”
於是,她離去。
在走出他的大帳時,他喚住她,他說:“讓我好好看看你。”她明白他是想在自己身上找出“她”依稀的影子。
她對他微笑,這是她對他的第一次微笑,“你不覺得我更像你嗎?我比一般女子高,頭發微卷,眼睛是褐色的。”
他也微笑,那笑容有些恍惚,散發著懷舊的味道,“你叫顏笑?對嗎?”
“是的,我一直嚐試著笑。但我早已倦了,希望你早些把我的他還給我。”
“你能保證他不再與我為敵嗎?”
“不,我不能保證。”她笑著對他說,“就如同我不能保證一旦失去了他我不會自殺一樣。”
他愣了半晌,終於笑道:“你是個好孩子。”
那種慈愛的目光她顏笑並不陌生,爹爹也曾經是慈愛的。但他們都隻是她生命中的一顆流星,過去了便不在存在了。她感到了滄桑,那些並不遙遠的日子卻恍如隔世,且渺小……
歐陽旭遞給她兩隻饅頭,他坐在她身邊,“嫣然的棺木已托人日夜兼程送往蘇州了。”
“懌怎麼還不回來?”顏笑問道。
一騎快馬由遠奔來,塵土飛揚。她懶懶地抬頭,懶懶地觀看。沒有太多的喜形於色,她定定地望著站在麵前的歐陽懌。
他說:“辛苦你們了。”
歐陽旭顯得很激動,他熱情地擁抱住歐陽懌,“謝天謝地,哥哥,你平安無事了!”
歐陽懌看向她,她亦用熱切的注視來與他溝通,以求了解他,但接近正午的陽光籠在他的身上,使她的眼睛無法溝通,使她的注視毫無用處。她明白了,她與他,咫尺天涯。
她低下頭,偷偷地苦笑。
他說:“旭,代我照顧她。”
之後,是策馬離去的聲響。
幹裂的土地上融進了一滴又一滴的淚水,她聽見歐陽旭悠悠的嗓音,“什麼時候你也肯為我流淚呢?”
淚自顧自地流,她的聲音卻是平靜地,“叫暮風起床上路吧。早些回蘇州,找個大夫給她瞧瞧,究竟是哪兒病了。”
很奇怪地,她竟聽見了心碎的聲響。不管是她顏笑自己的還是歐陽旭的,總而言之,那都是永遠不會痊愈的傷口。
但命運之神不容他們滯留,他說,你們必須向前走,且永不回頭,否則將遭到詛咒。
歐陽旭悄悄回頭,看了一眼被她的淚水浸濕的土地。
她拉了他一把,“趕路了,別分心!”
“再有半日便到蘇州了。”歐陽旭前後打量一番,“暮風,你若累了,咱們便在前邊的樹林裏休息一下。”
顏笑小心地把暮風從馬車上扶了下來。因為暮風的身體愈加虛弱,他們早已改乘馬車了。
“這裏有我照料,你去打些野味吧,我快餓死了!”她一邊生火一邊指派歐陽旭。
“我就來,你們可別亂跑呀!”歐陽旭關照著,“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你們小心點。等天一亮咱們就動身,明天中午便能到家了!”他的聲音愈來愈遠。
“風子,你再支撐一下,等回了家,我立馬給你請最好的大夫。”顏笑手忙腳亂地把撿來的樹枝添到火裏。
“風子,你怎麼不說話呀?”
“風子,你再不說話我可就不理你了!”
不對!風子不會是昏過去了吧?
猛回頭,一柄陰森森的利劍抵住她的喉嚨。
是——展望溪!
他的臉上滿是頹廢的蒼涼,顏笑沒空理他,扯著脖子看向暮風。什麼?暮風昏過去了?不是吧“你把她怎麼了?”她急急道。
“我點了她的睡穴。”長劍的主人咬牙切齒,意欲將她千刀萬剮,“我單等了旭離開你們,這下好了,我可以不必顧及旭與懌的情麵了結了你,替嫣然報仇。”
“你動手吧,我對不起嫣然。”人們通常給不可預測的未來冠以“命運”,是因為無力改變什麼也無權選擇什麼。顏笑明白,終有一天自己也將麵臨死亡,隻是她沒料到這一天來得如此之快。
麵對燃燒著的篝火,她心下一片淒涼,今夜過後恐不能與懌再相逢了。
嫣然,顏笑真的陪你來了!
利刃穿透肉體的聲響,伴隨著勁風,她倒下。
並沒有痛苦,展望溪驚呼:“旭,這是為什麼?”
“一命抵一命,我代她還你。”壓在她身上的歐陽旭喘著聲。
展望溪發足狂奔。
她驚慌失措地將歐陽旭摟坐在地,長劍穿透他的身體。
“笑,代我照顧暮風。我怕是不行了。”
她慌亂地點頭,“我什麼都答應你。你等著,我去找大夫。”
“不必了。”他輕輕地揪住她,“笑,若來世我還能認出你,就嫁給我吧。”
“不!不準說死!隻要你挺住了,我什麼都依你!”
“我沒有福氣,我就要死去。”歐陽旭歎了一聲“可惜”,含著笑閉上眼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