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深深地注視他,注視他那蘊藏了幾個世紀的憂傷的眼睛,細狹的眼眶與平坦的雙眼皮構成了一種驚心動魄的效果,隻是她再也見不著這雙眼睛流露出的濃稠的感情了。
在漫長的人生中,他們終是來不及了。
她突然失聲痛哭,哭得驚天動地。然而歐陽旭看不見她這惟一一次為他而流淚了。
在這個寒冷的夜晚,星光,篝火,鮮血與眼淚伴著愛恨情仇,像極了一幅古書的插圖。
如果她肯,肯早一點愛他,那麼他也許就不會死,但最終她還是沒來得及應允,沒來得及告訴他,其實自己也是喜歡他的。她就隻是說:“如果老天爺肯,那麼我願意全心全意地愛你,在來世。”走到這一步,在她得到了太多的愛也失去的愛之後,她已分不清自己究竟愛誰。但旭終於還是先走了一步,懌還活著。來生太過渺茫,那麼她愛的還是懌吧。
似乎,她總是在錯誤的時間,錯誤的地點遇上了錯誤的人。究竟何時何地才能讓她遇見那個恰巧的人呢?
寒風淒淒,噓唏不已。
暮風的腹部日漸隆起,她將所有的悲痛轉化為滿腔的愛意悉心地照料尚未出生的孩子與自己。
而顏笑則變賣了所有的家產(歐陽旭與歐陽懌的),把家搬到鄰近的一個小村裏。
她對暮風說:“連年征戰,人民流離失所,我想幫助他們。我要用我的方法證明,懌的以武力救國的方案是偏激的。”
暮風點頭,“如果不是戰爭,就不會有那麼多荒民與強盜。旭也就不會那麼早就去了。”她一直以為歐陽旭是為流匪所害。
“別太難過了,畢竟他給你留下了一個希望,不是嗎?”顏笑試著寬她的心。
暮風滿足地撫著肚子,微笑。顏笑不明白,一個人的眼睛怎麼會發出如此強烈的光彩。
“那麼,笑,你的計劃是什麼呢?”
“占城稻,你聽說過嗎?”
“是從越南傳入的一種稻子嗎?”她思索了一會兒給出答案。
“對。現在在吳越地區已普遍種植,我想去那兒請些能手買些稻種,把占城稻推廣開來。”顏笑興奮地跳到床上,“天下不管是誰當家,老百姓總是要吃飯的。隻有有了飯吃,天下蒼生才能安居樂業呀!”
“好主意!”暮風也是笑吟吟的,“何時起程?”
顏笑沒料到她如此興奮,“總也得等你把孩子生出來吧?”
“那要等到猴年馬月呀?”她搖頭,“我早就適應了,再說肚子還不大,我自己能照顧好自己的。咱們趁早動身,不好嗎?”
顏笑仍在遲疑。
“那咱們坐馬車,慢些走,就當是出去散心的!”
她沉吟,一下,突然捏捏暮風紅潤的臉頰,“好吧!”
時間流逝後,沉澱下來的就是記憶。當不再擁有的時候,惟一能做的就是令自己不要忘記。
每天忙碌著,顏笑和暮風終於擁有了真正屬於自己的家。雖然不及以前宅子的別致、華麗,但她們都感到了從所未有的自由的氣息。
暮風像模像樣地在做小孩子的衣服,而顏笑則做她的賬,經營著一個小小的農莊。原本她仍舊是以男裝示人,但她們熱心的康婆婆卻順理成章地令她退卻了保護的屏障。
她咋呼呼地叫道:“一個大姑娘家的總穿這些男人家的衣服做什麼?”
顏笑下意識地去看暮風,不對呀,風子穿的不是男裝!
康婆婆對著她轉了個圈,“沒衣服嗎?那不要緊,婆婆來替你做!”
然後,她顏笑就真正地對鏡貼花黃了。她好奇地去問暮風,“我看上去像個女人了?怎麼康婆婆一眼就看出我不是男人呢?”
暮風嗤笑一聲,“自己照鏡子去!看你一臉的春花秋月的,有誰看不出你懷春了?”
伸手欲打暮風,她卻挺著大肚子對準她,一邊還嚷嚷著:“打呀,打呀!千萬別下手留情!”
真囂張!
“明兒就是端午節了!一塊去買點東西逛逛街吧!”顏笑笑著提議道。
“好香——”孕婦不但嘴饞,鼻子還特別靈!
“粽子!”顏笑與暮風同時大叫。到底是顏笑的身手敏捷,認準了目標,正撲美食。
“去!”康婆婆靈活地讓過“餓虎”,將香噴噴的粽子交到暮風手中,“來呀,小鳳,嚐嚐鮮。我知道,明天大家都有得吃,就不新鮮了,所以特地給你弄了兩隻。”康婆婆說暮風的名字太冷,不吉利,便自作主張地給她更命為“小鳳”。
“康婆婆,你不公平哦!人家也很饞也要吃!”顏笑拉著她撒嬌。
“你又沒懷孩子,饞死也是活該!等你懷了孩子,康婆婆就給你吃!”
“哈哈!”暮風傻笑,呸!“她沒丈夫,哪懷得上孩子呀!”
“這好辦!我給顏姑娘尋一門親不就得了!”康婆婆擦了一下口水,“咱們顏姑娘要人品有人品,要才幹有才幹……”
顏笑大呼吃不消,笑著往外跑,“瘋子,我逛街去了,你去不去?”
“去!去!去!等等我!”不顧康婆婆的嘮叨,暮風跑了出來。
“小祖宗!你慢一點,不要動了胎氣呀!”
暮風坐到馬車上,遞上粽子讓顏笑咬一口。
“駕!”顏笑利索地駕著馬車進城了。
街上依然車水馬龍,行人如織。花照開,水照流,人照樂。小人物們該幹嗎幹嗎,喜怒哀樂,悲歡離合照舊。
顏笑認為自己的性格中有太多與生俱來的悲觀因子,即便在最熱鬧的場景下也難以掩飾心底無盡的悲傷。眼前晃動的竟是歐陽懌的影子!還是,終究還是忘不了他,無法釋然。
她總期盼著,有一天,他突然跑到自己麵前,大聲說:“我回來啦!”
她不時地將背倚在牆上休息,以為身後的就是那個可以依靠的肩膀。
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愛他,亦不明白為什麼忘不了他,就如同她不明白旭,嫣然以及湘玉,他們為什麼愛自己一樣。
愛是一個古老的圈套,衝進去都是義無返顧的。
“笑!”暮風搖她,“你看——”
顏笑順著暮風的手向前看,“你要買糖人?不是?那是買胭脂?也不是?買布料?還不是?”
暮風的頭搖得像隻波浪鼓。
“你究竟要買什麼?”
她的手定定地指往牆角,顏笑停下車。
“不是吧?你要買那個乞丐?”她咋舌。
暮風氣得說不出話來。
“那麼,”顏笑真的覺得很無辜,“你究竟要幹嗎?”
“那個要飯的看上去很麵熟!”暮風咬咬唇角。
“天下的乞丐都是一個樣,又臭又髒,”她笑道,“知道你是菩薩心腸,賞他幾個錢就是了。”大步地走上前,隻見那乞丐隻是低著頭,並不像一般的乞丐那樣討錢。低著頭,默不作聲地看他麵前的那隻破碗。
“該不是個啞巴吧?”她小聲對暮風說,“要不就是個傻子!”
暮風不吭聲,仔細地拿眼瞧那乞丐,也癡了。
哎——
她這個苦命的顏笑隻好掏腰包了。摸出幾文錢丟到他的碗中,一旁的三四個乞丐倏地撲了上來,踢倒這個“啞巴”,搶了錢便跑。
顏笑正要發火,暮風便叫道:“李格飛!”
哪兒來的李格飛?顏笑左看右看上看下看。
乞丐抬起黑漆漆髒兮兮的臉,盯著她看了半晌。呆滯的眼睛轉了兩轉,咧開嘴,“哇”地哭出了聲,“顏小子——”
“李格飛?”說不出自己究竟是驚訝還是驚喜,那感覺莫可名狀。
暮風說:“我就說他看上去麵熟吧!”
世事難料!果真是世事難料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