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九章 染血予,君情吝(2 / 3)

族長說:“我主持不了,大嫂你還是讓祁繁出來吧!”

果然,當何氏陪著祁繁步進大堂,原本混亂的場麵即刻井井有條起來。眾人默契地按自己的身份、職責或坐或站,一箱箱整理歸類得清晰分明的紙文書從門外被抬了堆放在大堂空地中央,像座小山坡似的反襯出在場者間如山的凝重氣氛。

族長這時方站了起來,他走到祁繁麵前,沉默地與眼前一雙靜若湖水的眼眸對視,一響過後,他拱手向著祁繁一拜,竟是道:“祁繁主事!”

堂下眾人也不待祁繁反應,也唰地一聲站起拱手附和著拜禮:“祁主事好!”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何氏和祁繁互看了一眼,皆對眼前的狀況一頭霧水,坐於主位的祁老夫人則一臉若有所思,而祁夫人則驚出一身冷汗,再也顧慮不得那麼多條條框框,她幾乎尖叫似的揚聲高吼:“你們!你們這是在演哪一出戲!”

還覺不夠力度表達自己的憤怒,祁夫人疾步走到大堂中央對著那堆紙文書就是一陣推搡,劈裏啪啦地掃了一地才回轉身手指著仍然寧和著臉的祁繁,怒目掃視著堂上一眾熟悉的叔伯管事,聲音鏘鏘然:“他!憑的是什麼!”

今冬的蘇州雪沫飄飄,蓋得整個都城一片聖白無瑕,本是最寧和安逸的顏色,卻在有心人的眼中愈顯蕭索。

允恩在客棧中已宿居了好幾日,此刻手捧暖爐縮藏在被窩裏,明明怕冷得緊,卻偏偏非偎靠在洞開著的窗邊,不耐卻固執著隻一味地向外觀望,唯恐漏眼。

允恩一向不喜靜下來,因為會聽到在寂靜中愈發鳴響的心跳聲,那砰砰砰地似響起的鼓點號奏,就像是催命的告急令,督促著讓人離開禁錮之地到更廣闊的外麵去,蟻咬似的煩躁感癢著全身,明明手腳皆閑著,卻不得撓撓的難受!

這種感覺自允恩跟著師傅離寺外遊後,就不再來襲過。久到如今再侵身來,也隻能重新學著如何抑製它,前天尚能敲頭撞壁,現下已難受得隻想撕咬點什麼才能平息下來,所以他重新將自己啃咬得血淋肉裂的手指塞進嘴裏,又一陣快意的牙肉廝磨,嘴角忽被撬開,手指也被快速地拉了出來。

允恩木然抬頭,待看清來者,眼眸流過一絲失意。

“允恩!你師傅隻是說讓你在客棧等他,又沒有說不要你了!你在發什麼脾氣啊?”

唯離兒受不了地猛翻眼,順手將掌中燒餅往他口裏一塞,方從懷中取過傷藥,利索地幫他上藥包紮,弄好手中活後又將他另一隻擱到被子外扶著窗邊冰極了的手塞進被窩裏,攏好他的被子,搖頭歎道:“叫你到外麵散散心、遛轉遛轉你又不肯!一天到晚就守坐在這看著外頭,你不累麼?”

“師傅叫我等他的……師傅不會丟下我的……師傅很快就來接允恩了……”允恩低聲呢喃不斷,也搞不清楚他真的聽進唯離兒的問話沒有,失焦的眼眸墨黑得不見流光。

唯離兒見他沒再自虐,心裏鬆了一口氣,捧著身熱的茶碗陷進了沉思。

這麼些天,允恩之所以會連他師傅一點消息都得不到,主要的原因,還是因為祁繁自入府到現在,在祁家已被變相軟禁起來了。

別說何氏,即使是歸寧居的丫環,連外院都不能出去,更別提送信之類的要求!歸寧居的消息完全被封閉住了,專門外聘請來的護院打手繞著歸寧居一圈又一圈,如果不是離思擅於隱匿近身,如果不是她能定時獲悉到他的消息,恐怕也會焦慮起來,做出些不可理喻之事吧?

如若要走,以祁繁他的功夫修為,根本就沒有什麼高牆厚壁、護院打手能攔阻得了他!他的束手就縛,想來是因其無心逃竄,不願回避罷了……割肉喂虎這樣的破事,祁繁是做得出來的,可恨他做得出來!

唯離兒卻是極害怕他這樣的不爭……幸虧,一切都按照她的部署進行著,誰也傷不得他!

房門啪嚓一聲開了,唯離兒警惕地望去,見清來人不禁眉開眼笑,推了一把垂著頭魂不守舍的允恩,揚唇笑指:“喂,笨蛋!看誰來了?”

允恩抬起頭,不見流光的失焦的眼眸忽地炸開一道璀璨的虹霓,抖動著幹裂的嘴唇,一時竟不能言語,待耳邊那讓人煩躁的砰砰砰聲止,他噴出口中燒餅哇地一聲嚎哭著撲了上前,淚汪汪地淒然地撕心裂肺地叫喚著:“師傅!師傅!師傅!”

“允恩乖,乖……”略顯清冷而又出奇寧神的聲音疊浪般一下又一下地安撫著懷中久忍方發、痛哭失聲的人兒,也讓一直憂慮於他的唯離兒心下安然。

靜靜地看著他,用最柔軟的眼神描畫著他的輪廓,他的眉眼,他的表情,他的唇……不是沒有過埋怨,這段情感來得太突然,突然到沒能來得及給心設下防備,突然到好容易就傷了赤裸裸的心,因為自己的手足無措,因為自己的忙而不得,因為自己即使預料到了結果,也不甘退縮。

總想著有如果……

低著頭笑,想起自己曾如何不自量力地豢養過一隻貓,雖僅得一天,卻是自己的有如果,卻是自己的不退縮。貓,沒有死在自己的手裏,然等同於死在自己的手裏,那他呢?

唯離兒還是笑,笑得像癲瘋似的,溢出的眼淚顫著墜下,她急旋身自窗飛出,跳身閃躍了幾番,風雪便刮幹了臉上的濕意。真冷!唯離兒凍紅的臉因著那鹹味的殘痕,微細處迎風便格外刺痛,這痛,算作是他贈她的留念罷!

紀念總是難相忘,那就無畏所謂!

她選在一片闊地停下,四下打量,發現這處極好,腳下是厚積的雪層,旁邊有冰封的湖麵,頂上有皚潔的彎月,那麼空曠曠,那麼靜悄悄,實屬難得一覓的幽會之地,卻也無妄為一處不容打擾的雪上戰地。

沒等太久,一身青灰的身影飄然降地,涼薄的衣衫將他襯得很是溫柔,因為一點也不淩人。聲音清冷如昔,在逆風中有點失真,但無妨於唯離兒的聆聽,那麼清晰緩慢的三個字:“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