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人的身影偏巧被假山擋住了,白昭宣隻看見一隻握著白色藥瓶的手。
那隻手漂亮而修長,十指纖纖,一看就知是女人的手。
白昭宣不由一挑劍眉。
向來視女人為無物的奸商何時與女子如此接近了?而且還麵帶笑容?
正欲悄身靠近,卻見鳳筠豪往這裏望了過來。
“奸商,你在與誰說話?”既然行跡敗露,白昭宣索性大大方方地走過去,手上一拋,將酒壇子丟給了鳳筠豪。
鳳筠豪伸手接過酒壇,湊近聞了聞。
“真是好酒。”
“這壇女兒紅至少藏了六十年,我可是花了十兩白銀。”等白昭宣走到鳳筠豪身邊時,哪裏還有其他人影?他奇怪地掃了眼身旁狀似在一心研究好酒的好友,“跑得還真快啊?”
“誰跑得快?我不正在這嗎?”鳳筠豪一邊開封,一邊漫不經心地回答。
白昭宣往四下裏打量了眼,然後回頭牢牢盯住鳳筠豪,“你是明知故問,我在問另一個人,而且是個女人。”
鳳筠豪瞄了白昭宣一眼,忽然笑得高深莫測,“怎麼?你有興趣知道?”
白昭宣下意識地退了一步,“不,沒興趣。”前幾天才剛發過誓,不再管這鳳家莊的閑事,他怎麼就管不住自己這顆好奇心呢?
“酒還給我。”從鳳筠豪手裏奪過酒壇,白昭宣仰頭大飲了一口。
鳳筠豪也不介意酒被白昭宣奪走,隻是淡淡地道:“想來你也沒興趣。我隻是在偷情幽會而已。”
“撲哧——”白昭宣倒進嘴裏的酒全數噴了出來,瞪大了雙眼直盯著神色似乎很認真的鳳筠豪。
“你偷你的情,我沒興趣知道。”心裏頭直冒而出的問號撩拔得他幾乎發狂,但已吃過無數暗虧的他,已經學乖了,這隻奸商肯定又要挖陷阱給他跳。
抱著酒壇子,轉身離去,他決定去找鳳筠舒。
雖然呆在鳳筠舒身邊總有一股莫名的壓力,但至少比呆在這隻奸商身邊強得多。
身後忽然響起了奸商打趣的聲音:“鐵公雞,別給二叔喝太多的酒,他的身子還沒好。”
“不用你提醒。”白昭宣揮了揮手,悻悻然抱著酒壇子大步離去。
就在他離去不久之後,一道嬌俏的身影已從假山上躍了下來。
“做你的朋友可真慘!”素衣女子望著白昭宣離去的方向,滿臉同情之色,“幸好,我們之間隻是交易而已。”
鳳筠豪挑眉一笑,“那事情可辦妥了?今日可是我與二叔的約定之日了。”
素衣女子轉頭,看向鳳筠豪,唇角含笑,“自然是辦妥了。怎麼,鳳大公子不相信我嗎?”
鳳筠豪淡笑道:“我向來不做虧本生意。若是不信姑娘,我便不會與你做這筆交易。隻是我二叔聰明過人,想瞞過他,著實不易。”
素衣女子眼眸一轉,“原來你鳳大公子也有怕的人嗎?在我看來你那二叔也不見得有多麼可怕,那十日之約不是已經騙過了嗎?”
鳳筠豪搖頭,“你又怎知是我們騙過了二叔,還是二叔騙過了我們?”
素衣女子微微一怔,繼而微笑,“我真搞不懂你們鳳家的人。不過我對這些也沒興趣,隻要到時鳳大公子能移駕新羅國,助我一臂之力就行。”
“我自會盡我所能。”
“好。”素衣女子低頭看了眼手中的瓷瓶,“這藥我收下了。就當是這一次我幫忙救人的利息。”
將藥收入懷中,女子轉身離去,幾個起落便消失在庭院之中。
鳳筠豪忽然低下頭,若有所思地盯著地麵半晌,低聲自語:“這本生意還是有些虧了,至少,這鳳家莊的地底暗室不能讓她白用了去。”
挑了挑眉,他轉身離去,並沒有發現在另一座假山身後,緩緩走出了一道白色落寞的身影。
淡淡看了地麵一眼,白衣人飛身躍起,身手矯健如風,絕塵而去……
還未踏進鳳筠舒所住的後院,白昭宣就眼尖地看到一道人影鬼鬼祟祟在後院外張望。
看著那道熟悉的背影,白昭宣劍眉一挑笑吟吟地走過去,猛地一拍對方的肩,“鳳伯伯,你在幹什麼?”
鳳彥民身形僵了僵,轉過了身時,臉上雖帶著強笑,眼神卻是飄移不定,“小公雞,你來了啊!”
原來一臉笑容的白昭宣,臉色頓時鐵青了三分,“鳳伯伯,我叫白昭宣。”奸商他們平時叫自己鐵公雞也就罷了,偏偏這個奸商的老爹,喜歡在晚輩的名號之前加一個小字,當時他嫌“小鐵公雞”叫了麻煩,便索性改成了“小公雞”。他每叫一次,白昭宣的五髒六腑就要糾結一次。
“知道知道。”鳳彥民心不在焉地揮了揮神,眼神卻還是不斷地往後院裏飄。
“鳳伯伯,你不是正在閉關嗎?”白昭宣打量著氣色比他這個年輕人還好的鳳彥民,一臉的質疑。那紅光滿麵的模樣哪裏像是餓了好幾天的人?
“是啊——是啊——我正閉關——”鳳彥民一邊胡亂打哈哈,一邊擠眉弄眼,“不過閉關的人總要出來透透氣嘛。我一會兒就再回去。”
原來……這就是所謂的閉關啊!還可以憑心情隨時出入的?!
難怪奸商打賭打得如此爽快,他老爹根本就不會虧待自己。
白昭宣淡淡瞄了後院一眼,“鳳伯伯,你若想進去,就進去看看啊,老大跟筠豪打賭不就是想見你一麵嗎?而且,今天也是約定之日了,遲一些見,早一些見都一樣。”
鳳彥民滿臉渴望地盯著鳳筠舒緊閉的房門,半晌,他忽然收回了目光,垂頭喪氣地轉身就走。
“鳳伯伯?”白昭宣連忙喚住他,“為什麼不進去?”
鳳彥民長長歎出了一口氣,一臉委屈,“二弟肯定在生我的氣。”
白昭宣不由莞爾,“我可以很肯定,他此刻一定很想見你。”
鳳彥民滿目希望地回過頭,緊緊盯著白昭宣,“小公雞,筠舒真的很想見我嗎?”
白昭宣眸光猛地一寒,立時糾正:“是白昭宣。”
鳳彥民“哦”了一聲,自動跳過了那個令人糾結的稱呼,“你確定筠舒真的想見我?應該不會吧?那天我說了那麼重的話,他一定很生氣——也許不會,筠舒一向很敬重我這個大哥的,我偶爾氣極說幾句重話,他絕不會放在心上——那他到底生不生氣呢?”
白昭宣看著眼前的老人苦惱地自言自語,不禁輕搖了搖頭。
“鳳伯伯,你在這裏胡亂猜測,不如進去——”
然而,他話音未落就被打斷:“我晚上再好來了。”鳳彥民很沒骨氣地做了駝鳥,再度轉身,就欲離開。
“鳳伯伯——”白昭宣苦笑,正想攔住他,忽覺身後似有輕風掠過,他神色一凜,猛地回過頭。
後院依然一片平靜,鳳筠舒的房門也依舊緊閉,似乎並無異樣。
難道是自己的錯覺?
白昭宣蹙眉沉思。
就在這時,身後原本緊閉的房門忽然“吱呀”一聲打了開來,鳳筠舒緩緩走了出來,倚門而立,神色平靜地看向鳳彥民的背影。
白昭宣摸了摸鼻子,又低頭看了眼手上的酒壇子。
看來今天是注定要自己一個人獨斟獨飲了。
“老大,你們慢慢聊,我先走了。”
見白昭宣告辭離去,一直背對著鳳筠舒的鳳彥民這才僵硬地轉過頭,“你——你身體已好多了吧?”
鳳筠舒輕“嗯”了一聲,“大哥,進來坐吧,外麵風大。”
“哦。”鳳彥民點頭,然後乖乖地跟著鳳筠舒走進房裏,悶不吭聲地坐在一旁。
一時間,兄弟倆竟無言以對。
鳳筠舒掩唇輕咳了兩聲,為鳳彥民倒了杯熱茶,“大哥,是筠豪讓你來見我的吧?這一次是我輸了。”
鳳彥民心頭猛地一澀,他知道這是筠舒在為自己找台階下。
“我——”他正欲開口,卻被鳳筠舒淡淡地打斷,“大哥,你可知道我為何要見你?”
那冰冷的語氣,那淡漠的眼神,讓鳳彥民怔了怔。
鳳筠舒緩緩抬眸深深望進鳳彥民的眼裏,“大哥的養育之恩,並不是一個巴掌便可以輕易抵消的——”
“筠舒——”鳳彥民雖不明白鳳筠舒想幹什麼,但心底卻隱隱升起了一股不祥的預感。
鳳筠舒忽然起身,在鳳彥民麵前跪了下來,重重地叩了三個響頭。
鳳彥民大驚失色,連忙站了起來,“筠舒,你這是幹什麼?”
“筠舒自知不配姓鳳,這三個響頭就當還了鳳家恩情,自此筠舒便與鳳家莊不再有任何瓜葛。”
“你——你說什麼?”鳳彥民渾身顫抖,臉色慘白,他震驚地看著跪在地上的鳳筠舒,滿眼悲痛,“筠舒,你這是在怪大哥嗎?怪大哥當日打了你一巴掌,怪大哥當日說下那樣的重話傷你?所以——所以你才——”
鳳筠舒直視著鳳彥民,眼底一片淡漠冷情,沒有半分回避,“十年前筠舒帶著情兒詐死,就是要與鳳家脫離關係。隻是我一直欠鳳莊主這三個響頭,今日就當把一切還清,自此兩不相欠。”
鳳彥民無力地跌坐回椅上,啞著聲問:“原來——原來你要見我,竟就是為了——為了與鳳家徹底脫離關係嗎?”
“是。”鳳筠舒微垂下眼簾。
鳳彥民頓覺心灰意冷,輕輕合上眼簾。
半晌,他睜開了眼,以往眉宇間的那幾分頑童之色早已不複見,隻餘下一片清寒。
“好。我便如你所願。明日我就昭告武林同道,鳳筠舒從鳳家祖譜上除名,以後是生是死都與鳳家無關。”憤然起身,他拂袖大步離去。
目送著鳳彥民落寞的背影漸漸消失在視線之中,鳳筠舒才緩緩站起了身,眼底一片黯然神傷。正欲跨出步伐,腳下卻一個踉蹌,幸而,及時伸手撐住了桌沿。
輕喘了一口氣,他直起身子,便往屋外直掠而去,身形如燕。
後院的某個角落緩緩走出了另一道身影,神色複雜地看著鳳筠舒消失在庭院之中。
“二叔,薑還是老的辣啊,我果然被你騙了。”
身後忽然涼涼地插了一句:“奸商,原來你也有被騙的時候。”
鳳筠豪轉過了身,雙手環胸,看著正倚牆獨飲的白昭宣,“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鐵公雞,沒想到你也棋高一招。不是走了嗎?怎麼又折了回來?”
“做殺手的第一要素就是要有敏銳的觀察力。”白昭宣將酒壇子朝鳳筠豪一擲,“你當我這幾年白幹了嗎?”
鳳筠豪接住酒壇,然後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你確實已是經驗豐富了,不如出一本《殺手技巧手冊》,也許可以在江湖中賣一個大價錢。”
白昭宣斥之以鼻,“你這隻奸商都要鑽錢眼裏去了,最好哪一天被錢埋了了事,以免禍害人間。”
鳳筠豪哈哈一笑,“沒聽說過嗎?禍害遺千年。”
白昭宣狠狠瞪了他一眼,繼而臉上恢複了正色,“奸商,老大不是武功已失了嗎?為什麼會突然恢複了?”
鳳筠豪也斂起了臉上的玩笑之色,淡淡地道:“你剛沒聽我說,我被我二叔騙了嗎?”
白昭宣一怔,“你是說他從來都沒有失去過武功?”
鳳筠豪搖頭,“錯。”輕歎了口氣,他又接著道:“是我輕視了那十日之約。我以為以激將法讓二叔靜養十日,可以讓他盡早康複,誰知他卻利用自身的醫術在這十日內強行恢複了武功。”
白昭宣驚道:“這怎麼可能辦得到?他內力已全失,就算醫術再高明也不可能在十日內——”
鳳筠豪苦笑,“你不知道嗎?二叔所練的武功是玄心訣。”
“玄心訣?”白昭宣倒吸了一口氣涼氣,臉色煞白,“難道是百年前江湖早已失傳的邪教武功?”
鳳筠豪點頭,“玄心訣是利用倒轉經脈的極端方法習得上層武功的一種邪派武功,雖然可以使習武者在短時間內武功大進,卻是以生命為代價。功力每高一分,生命便短一分。即使最後因某種原因散盡功力,隻要醫術夠高明,再配合玄心訣的心法口訣,便可以再一次恢複武功。”他話語一頓,眼中露出了沉痛之色,“隻是這一次恢複武功,耗盡的是生命最後的元氣。隻要他再一次妄動真力,必死無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