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一章 厭杏(2 / 3)

“殷主事。”可愛的圓圓臉少女笑眯眯地看著他,“你走過了哦。”

“即墨?”殷采衣一呆。

是三爺身邊的小使女。他忙仰頭,果然“拂心齋”三個大字在晨光中粲然生輝。

“今天就來了?進來吧。”即墨跳上了台階,“三哥已經知道杏花的事了。”

隻這一句,殷采衣再也笑不下去。

拂心齋是專營花木的商行,下屬一共二十八分行,殷采衣的揚州將離坊就是其中一個。半個月前,他親自由總齋護送四盆宮三新培育出的異品回坊。本來,截至到到達揚州的前一天一切都還很完美。

問題出在當晚,因為兩個花匠澆重了水,次日花根出現了些微的腐爛現象,他忙亂了一天,特地從坊裏調人疾趕來歇腳的客棧,使盡了所有能用的補救辦法,但到了傍晚,四盆異卉還是死了一盆——

死的那盆就是杏花,這也就是他現在何以連聞到杏花的味道都要暴走的根結所在。

“殷主事?”即墨奇怪地加大聲音又叫了一遍,“你不進來嗎?”

“等等。”殷采衣歎了口氣,“我還沒做好赴死的準備。”

即墨笑起來,“三哥有那麼可怕嗎?”

“你把二十八分行的主事全都抓來問問就知道了。”殷采衣繼續歎氣,“瞧瞧他們有沒有‘可怕’之外的答案給你。”

即墨略歪了頭,“牽扯到三哥的心血,後果好像是有點嚴重啊。”

“是非常非常嚴重。”殷采衣糾正。

拂心齋四大執事者之一,專司培育新花種的宮三蔽日,其人其性,視人命如草芥,視草芥如人命。此十二字真言,各分行上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到了這種人生觀是非觀的三爺眼裏,自己這條命比之拂心齋路旁的野草未必貴重到哪裏去吧。

殷采衣頂上黑雲層層,幾乎可以看見閻王老兄泡好了茶正恭候他的大駕。

“難得看見殷主事這麼緊張呢。”即墨嘻嘻笑,“別磨蹭了,跟我走吧。”

“三爺特地叫了你出來守我?”殷采衣微微詫異。不是吧,還找了丫頭堵他,他的活路——越來越渺茫了啊。

看看已被一邊下人牽走的馬,好後悔這麼早就來請罪——他可不可以當自己還在路上沒趕到啊?

“殷主事啊。”即墨等得有些不耐煩了,“我進去換個美人出來你是不是就能幹脆點了?”

“呃?”摸摸鼻子,殷采衣跟上去,“不用不用,即墨兒也是個美人呢。”

“是嗎?”少女彎了眼眸,“殷主事好意思說,我可不大好意思認呢。”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啊,即墨兒。”他又忍不住歎氣。

“知道是玩笑話也忍不住有點開心呢。”即墨笑著,“不過哄得我再開心也沒用啊,你還是想法子去哄三哥吧。”

“哄三爺?”殷采衣有些詫異,“要我去讚他比我還英俊瀟灑嗎?這個有用?”

“咳咳……”即墨嗆到,“你覺得呢?”

殷采衣反應過來,他日夜兼程連趕過來,此刻神誌未免有些遲鈍,苦笑,“好丫頭,我命不久矣,你還有興趣找我的茬,就不能讓我去得安心些嗎?”

兩人已行至素處堂,即墨伸手指引,“殷主事先坐,大概要等一會。”

“嗯?三爺肯出他的地盤?”

宮蔽日一向少在人前露麵,他原來以為要到蔽日居去見他的,現在不會是因為他才出來的吧?

頭頂上的烏雲又多了一層。

“沒有啊,關三哥什麼事?”即墨無辜地看他。

殷采衣揉揉眉心,努力想把思路理得清一點,怎麼覺得事情有點他不能理解的脫軌?

“我弄死了三爺的寶貝,他知道,然後我過來領罰。他叫了你專門在門前等我,然後我們到了這裏,他不出來要怎麼罰我?”

“我是在門前等人,但誰說是等你的?”圓臉的少女更加無辜了,“三哥又不知道你今天一大早就來了。而且,我也沒說過要帶你見三哥吧?他並沒有見你的意思啊。”

“……”

即墨忍住笑意看他茫然思索。這就是傳說中靈動風流的殷采衣嗎?隻是這種水平,連自己也可以三言兩語就繞暈他,實在是出乎意料呢。

“即墨兒,”殷采衣有氣無力,“有什麼話你就一次說完吧,我的身心已經受夠摧殘了。”

“沒什麼啊,三哥隻不過讓我告訴你,念在你是初犯,就先記著,這次就不罰了。”即墨眨眨眼,“而且有樣寶貝送給你。”殷采衣怔了一下,逃過這劫了?這麼簡單?

“送我寶貝——我怎麼覺得自己好像被黃鼠狼拜年的那隻雞呢?”

“你會為這句話而後悔的哦。”也沒那麼好蒙嘛,“是真的寶貝呢,本來舍不得送你的。”

那就別送,正好他也沒什麼勇氣要。殷采衣想著,心中狐疑無限,宮三的手段,凡領教過的沒有不膽寒的,從來也沒聽說他對誰留過什麼情麵,沒道理自己會是例外吧。

換個角度說,如果這位出了名絕辣的執事者是個美人,那還可以多個想象的空間,認為他也是未能免俗地被自己的風采傾倒,但偏偏,這個假設一點成立的條件也不具有。那麼,究竟是自己的哪個傑出之處引來了他的青睞?

他試探問:“如果我不想要呢?”

“還沒見到就退縮?殷主事不像這麼沒勇氣的人呢。”

“用冷靜清醒才比較準確吧?”殷采衣微笑,他此刻混沌的神誌已完全恢複,宮三沒理由無故放過他,文章定然出在這後麵的贈物上。

“我有點擔心,對於三爺來說寶貝還能是什麼別的東西嗎?假設一下,如果是再讓我護送一盆什麼珍品回去,然後不巧那珍品又死在路上,兩罪並罰之下就算策公子出麵我也沒有生理了吧?即墨兒你不是外人,我說話也就沒有修飾,你想這種懲罰三爺有沒有可能想得出來?”

不管多變態的懲罰方法安到三爺身上——事後都隻能承認,原來自己的想象力還是不夠豐富。

即墨微微揚起了眉。之前是小看了呢。三哥雖然沒有這意思,但拿了他的猜測安到他們之前的計策上,竟是一語就點破了其中的核心。

她搖搖頭笑道:“你就看得我三哥這樣可怕?放心罷,你也知道他視草木如命,就算是想再匪夷所思的點子找你麻煩,也舍不得在花木上動什麼手腳的。”

之前掛掉的那盆小杏樹還是她千求萬求灌了無數迷湯,才總算得了三哥點頭的呢。

“這麼說也是啊。”那到底是什麼東西?

即墨看他兀自沉思,暗想這人心思機變,不要將來被他聯係來龍去脈,真看出什麼來。因此眨眨眼笑道:“殷主事,我有個美人的問題請教,你可不可以解答一下?”

殷采衣興致微起,將疑問丟到一邊,道:“你問。”

“我聽其他分行的主事傳說,這天下差不多隨便哪個角落都有你的相好,我有點好奇——”

“咳咳,停一下,誰告訴你是相好?”

“大家都這麼說啊。”可見這人花到什麼程度,“難道不是嗎?”

“當然不是。”殷采衣鄭重聲明,“我就知道這些臭小子嫉妒我的智慧和美貌已久,果然在背後陰險地詆毀我了。”

即墨詫異地睜大了眼,臉不紅氣不喘地說出這種話——自己這麼完美也沒敢如此囂張啊,幸好三哥沒來,不然一定一掌拍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