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少女超乎年紀的安定,往花前一站,非但沒有被比得黯然,反倒生生壓下那一樹的喧囂晃眼,看得人也跟著清定下來,很是舒服。
“……”
相從苦笑,看著對麵青年已經重新熟悉的麵容。又要開始了嗎?選擇以這樣的方式到來他的身邊,不管做什麼,都隻能默默任由他永無止境地試探嗎——
她事先並不知道,自己的忍耐力沒有那麼好。來自重視的人的傷害,似乎是會加倍的。
“坊主——”有人一路叫著跑了過來,“總齋來了人,說有事相問,沈副坊主在接待,請坊主也趕快過去。”
殷采衣點點頭,“我隨後就到。”向相從道,“我先過去了,你隨意看看,累了就回去歇著。”說著跟著那下人匆匆去了。相從怔怔站了一會,轉過身去——嚇了一跳。
“風姑娘。”度砂很有禮貌地向她微笑。
相從張了張嘴,說不出話。好半晌,方輕聲道:“副坊主好。”
“你長高了好些。”度砂含笑,便伸手向她頭頂量來,“那時候連我胸口都不到,七年了啊——”他目中現出懷念的光點,“我找了這麼久,幾乎要放棄了,沒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下見到你。”
相從眨眨眼,再眨眨眼,眼淚還是不受控製地流了下來,“……五哥。”
“徐州貢品被劫?”殷采衣剛坐下來,又霍然站起來。
宮無釋冷冷點頭,“不錯,一共八株極品。還有一十六株要送往各王府的次品,也一齊在淮陰地界北邊消失,隨行護送人員全被滅口,手法極其利落。”
殷采衣臉色凝重起來。看到四大執事者排行第二的宮無釋出現,他就知道不會有什麼好事,卻沒料到這麼嚴重。
“這做法明顯是武林幫派所為,別者不會這麼狠。”
宮無釋點頭,“大哥的意思也是這樣。這兩年我們與江湖的聯係越來越少。”他冷笑一下,“忘記我們的人顯然也越來越多了。”
沈忍寒問道:“有查出是什麼功夫致死的嗎?”
“屍體已經全部運回去,蔽日查探過,應該是先中了迷藥之類的藥物,之後一刀斃命,沒法查出任何武功痕跡。”宮無釋心情顯然很不好,原來就是個冷人,現在聲音更是要凍起來,“簡單地說,就是毫無線索。”
殷采衣問:“徐州的易樓主可有什麼說法?”
“他舒服日子受用得多了,說起來一問三不知,我已先撤了他的職。這裏是離事發地點最近的分行,我連夜趕過來問問你們可曾聽過什麼動靜?”
殷采衣摸摸下巴,“離得再近也還有兩日的路程,若不是釋公子過來,我根本不知道有這回事。不然我立刻派人過去,在現場再仔細搜察一下,也許能找出什麼遺漏的線索來。”
宮無釋皺著眉點頭,“也隻好如此。”
殷采衣跟著補充:“失蹤的花既是異品,劫去的人應該不會敢公開來叫賣,我順便叫人多留意著揚州各富家動靜,釋公子若是方便,最好也讓省內的分行都留意著,隻要發現一品,其他的也定然有著落了。”
宮無釋拂衣起身,“那就這麼辦吧。全都給我動起來,這次的事小不了,別的還好說,蔽日已經跳起來了,不是即墨拉著,早就親自過來了。你們好自為之,真要等到他出手,那是個不講理的,他的寶貝出了問題,有關的無關的誰也別想逃過去。”
殷沈二人一起點頭,送他出去。
殷采衣回來廳中,無力地癱在椅子裏,“完了,我一天還沒歇,又要開始煩了。”
沈忍寒也歎氣,“人在家中坐,事從天上落。不知是哪路窮瘋了的,主意打到拂心齋來。”
殷采衣揮揮手,“算了,回頭向策公子要加俸祿,現在先找人去查罷。要是查不出來,我們離得最近,到三爺那裏難免要成了池魚。”
沈忍寒答應著自去安排。
破壞他安寧日子的小賊,揪出來通通丟給三爺去出氣。這麼一想,殷采衣的心情立即又重新好起來,起身重回海棠林。
繁花掩映下,擁抱的一雙人影躍入眼簾。
猝不及防。
輕快的腳步停在了花林外,春日下,帶笑的眼眸結成了冰。
每年年會時要見一麵的某分行主事,脖子裏三爺的鎖片信物,他將離坊裏持身可比聖人的副坊主——
這個風相從豈止是不簡單,人走到哪裏謎團撒到哪裏。似乎,曖昧的牽扯也跟到哪裏。
不能釋懷的是,自己好像也成了其中一個。
殷采衣盯著花影下纖瘦微顫的背影,她是在哭吧。被他欺負到那種程度,還是躲著,卻在這裏、在別的人懷裏毫無顧忌地發泄。
他不想再多想什麼,也沒辦法再想什麼,隻是覺得不舒服,很不舒服,那種感覺席卷著扭曲了整個神經。
前一刻還和他談笑怡然的人——殷采衣無聲地轉身離去。
很想,很想把姓度的小子拖出來教訓一頓,但是還不是時候。有些事情,他還沒有完全分辨清楚。
事情過去了四天,搜查的人傳回消息,還是沒有任何線索。
殷采衣並不著急,這是意料中事。無釋公子親自去看過都毫無收獲,隔了這麼多天,他手下的人能找到什麼才奇怪。
他關注的是省內所有富家的動靜。
二十六盆異卉不是個小數目,總齋傳信,已跟官府打了招呼,各處暗中設了關卡,確保不會出省。
那些異卉的養護繁瑣無比,他都覺得頭痛,賊人不會藏多久,時間稍長出了什麼問題,死了的異卉和路邊的野草一樣毫無價值。
運不出去,又不能扣在手中,隻剩下一條路:分散零賣。
沈忍寒放心笑道:“進不得,退不得,如今我們隻守株待兔就成了。”
這麼斷人後路的法子還真像是殷某人的手段。度砂摸摸手臂,“也沒這麼容易,除非一擊必中,否則對方狗急跳牆,毀掉其他的異品怎麼辦?就算看在一品千金的價值上舍不得,你又不是不知道它們多嬌貴,一個照料不到,照樣香消玉殞。”殷采衣笑眯眯地道:“那和我們有什麼關係?凶手都揪出來了,我們隻要等著加薪就好。至於別的,三爺再有氣也出不到將離坊來,隻能請徐州的易樓主多多保重了。”
沈忍寒咳了一聲。
度砂大大翻個白眼。
這狐狸,看上去是溫柔可欺誰都能算計一番的濫好人風流子,相處下來才知道有多狡猾,騙得人脫褲子都不動聲色,更兼沒心沒肺,事不關己一定高高掛起,從不管別人瓦上霜。從小妹一路的遭遇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