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五章 波瀾初起(1 / 3)

當夜。

披散著頭發的青年托著下巴,隻著中衣坐在花台的邊上,看著對麵早熄了燈的門戶。

天邊稀稀疏疏地點綴著些星子,月光清冷地照下來。

為誰風露立中宵。

殷采衣還沒想過有一天他會做出這種蠢事,大半夜地盯著人家的門發呆。他招惹的美人雖多,卻還從沒對誰費過這種心思。

不知道怎麼回事,就是睡不著。

晚飯前被度砂那麼一說,總覺得……好像他是把人欺負得太過分了的樣子。

他故意走錯路,用搶匪試探她,還故意去惹怒搶匪,一次又一次把她放到危險麵前;裝作中了春藥,讓她去對付宿柳,還把她壓到床上去。

他算不得太善良,在商場多年,比這過分十倍的事情也不知做了多少,成王敗寇,規則如此,他不覺得自己需要愧疚。

風相從,接近他起碼有百分之八十不軌的嫌疑,他試探一二是理所應當的事。他要這樣想才對。

那麼——鬱悶地吹開頰邊的發絲,他現在坐在這裏是犯什麼毛病啊?

為什麼這一個,好像和別人都有些不同呢?他做過那麼多次戲,騙來不知多少知己,這次起初也一樣。

放開了手段去套近乎,效果也一樣的好——錯了,是出乎意料的好,一路言笑晏晏,心同意投,即便她什麼都不說,一個靜靜的眼神過來,他也一樣覺得舒服。

真挑不出她有一點不好,照顧得他無微不至又不著痕跡,什麼都由著他,他要逛街,她累得走不動還陪著他,他要去青樓,她眉都不皺,跟在他後麵。從來聽不見她半句怨言,更沒向他提過什麼要求——

越想越心虛啊,是不是因為這樣,他才會覺得愧疚呢?

那丫頭看著不出奇,心裏卻是千靈百巧,他這一路試探必不能完全瞞了她去。然而明明知道,還是那麼安安靜靜的,實在被欺負得狠了,也不過偷偷悶在一邊哭。

他低下頭,扯著身旁的枝條,心裏一陣微微的滯悶。那丫頭——被他嚇得哭了呢。

想得出神了,也沒在意微微的門扉動靜,直到一個人的影子罩了過來。

他被嚇了一跳,“誰——”

“殷主事?”披著外衫的少女奇怪地看著他,“你,不睡覺嗎?”

“……”殷采衣站起來,被她的眼神看得有些狼狽。臉皮那麼厚的人,竟然也有點不好意思,好像做壞事被當場抓住的樣子。

咳,他大半夜偷窺人家房門的舉動確實算不上多光彩。

“沒什麼倦意,出來賞賞花。”正正臉色。

相從往他身後看了一眼,目光——更奇怪了。

殷采衣順著看過去,臉色有一瞬間的凝固。他終於想起來,他的院子裏隻有梔子和臘梅兩種花樹,一個花期已經過了,一個還沒到,都不是能在三月末開放的品種。

……他剛才為什麼不說賞月啊?

“咳,你起來做什麼?”實在無言以對,隻能轉移話題,反正她不會追著他問究竟。這丫頭的好處又多了一樣,殷采衣心裏點點頭。

相從退了一步,容色微微深了,“沒什麼。”

果然美人月下看著最是動人啊。

算起來,好像他一直就沒怎麼仔細看過這丫頭的相貌,隻除了街上初見時那一麵。

後來熟悉了,隻深刻感覺她安靜的氣質,為她談吐舉動所引,諸般無一不深得他心,竟是沒空思量注意,她那一張臉究竟如何。

現在看來,麵前的少女淺粉的臉頰暈紅,眉烏目垂,雖然不出色,站在月下那一種沉淨的氣度卻是說不出的舒服。

嗯?暈紅?紅——

殷采衣跳起來,終於恍然大悟,幹笑著,“那個,你不用管我,有事盡管去。”他怎麼遲鈍得這樣,半夜三更出來,除去睡不著的,還能有什麼原因?白癡得自己都要唾棄了。

相從低不可聞地應了一聲,自去了。

殷采衣敲敲額頭,隻覺這夜什麼都不對,多年修出來的手段一點用不上。他往自己房裏走去,坐在這裏也一樣睡不著,再鬧出什麼笑話就更糟了。

身後跟來腳步聲。

他下意識轉頭,“嗯——相從?怎麼了?”

相從很為難才擠出話來的樣子:“我……不知道方位。”

相從是真的窘迫,若不是半夜實在找不到人問,怎樣也不會折回來。

殷采衣伸手指出方向,“出了院門,那個方向就是。”

相從低著頭轉身走了。

夜風輕拂,帶來隱隱數種混合的不知名花木的香氣,殷采衣止住腳步,靠著門扉,微微笑起來。

那丫頭,臉紅起來的樣子每次都是一樣的可愛啊,比起沉穩得讓他什麼都摸不著的無處下手感,還是——這種表情來得有趣多了。

離坊差不多一個多月,接下來三天,殷采衣一直都關在書房裏。核對賬目,計算盈利,聽沈度二人回報這段時間以來的事件,到第四天,終於和之前的運作接上了軌,抽出空來。

一早去查看花圃,順帶叫上了相從。

過了中院,先入眼的是一片一人多高的海棠花林。這種觀賞花木主要栽於前庭,盛放時花朵色彩極盡燦爛,取其熱鬧富貴之意。

此時正值花期,大片大片的粉色看得人眼花繚亂,身處其中幾乎有被淹沒的錯覺。

“頭真痛……”殷采衣呻吟著眯起眼。他實在對這鋪天蓋地的粉紅沒什麼好感,看著就快窒息了。

偏偏又不能不定期過來查看,出了差錯,那就代表白花花的銀子也出了差錯。

相從微笑著,指尖拂過花瓣,“一兩株是嬌豔,這麼多齊聚一堂,瞧著是有些暈。”

“豈止是暈——”怔然的目光停在她臉上。

“殷主事有考慮過將海棠與其他花種混合栽種嗎?”相從問,她聲音沉靜,很容易讓人聽入耳,“比如月季芙蓉之類。它們花期不同,紮根的深度也不同,隻要種在海棠的樹距裏,不必多占位置,也不會分搶土中的養分。開出的花朵顏色較多,且高度有所差別,整體看去層次會分明起來,大約就不至於再這麼——殷主事?”

“你說,我在聽。”殷采衣一直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相從頓了一下,“我說完了。”並且大約是白說了。

殷采衣不怎麼在意地應了一聲,忽然道:“相從,以後你定期陪我來巡視花圃吧?”

相從疑惑地看向他。

“我對著你的臉,頭才不會痛。”他認真說出剛才的收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