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灼豔豔夜放千樹,十二樓連苑,燕燕輕盈,鶯鶯嬌軟。
花月正春風。
刷!
完全不同於宿柳這個香豔綿軟的名字,跟在老鴇身後的美人人還在梯上,一鞭已先淩空甩了下來。
樓裏其他人居然都沒什麼反應,喝酒的喝酒,尋歡的尋歡,適應力顯然都被訓練出來了。
兩根手指精準夾住了鞭尾,一扯,眉梢挑出無限風流,“長了兩分力道,拿多少人練出來的?”
“我在公子眼中便是這等母夜叉形象嗎?”美人唇邊漾起的是不相上下的勾魂笑靨,“公子好靈敏的耳目,宿柳回來不過五日,尊駕已至。當真如此掛念我?”
殷采衣含笑放了鞭尾,執手為禮,明亮宮燈的照耀下眉烏目秀,“何須青鳥,但有靈犀。”
美人嬌笑,豔不勝收,“多謝公子美言,折煞賤妾。”
神采照人的青年,天姿鮮豔的美人,兩人一上一下短短兩句話的工夫已將樓裏眾人的目光全引了過去。察覺到那許多視線,宿柳驕橫地掃過去一眼,轉頭收了鞭子道:“公子跟我來吧,這裏人多,不好說話。”
“固所願矣。”笑著應聲,悄扯了不知在什麼出神的相從,二人在各種異樣眼光中踏上了樓,身後跌落一地不得美人青睞的癡心。
“這位小公子是?”宿柳奉上茶來,“公子幾時有了帶人逛青樓的好興致了,要不要我介紹位相熟的姐妹?”
殷采衣笑道:“不勞你費心,也不必管她。小孩子害羞著呢。”
“別裝得像過來人似的,公子不也守身如玉嗎?”橫波柔媚送來。
殷采衣幹咳,端茶喝了一口,取出裝珠串的絲絨紅盒來,“我也是湊巧路過,時間倉促,來不及備什麼禮,改日必定補上。”
宿柳隨意接過來,“罷了,公子來也不是為我,就別和我打太極了。這半年幸不辱命,倒真給我打聽出點消息來。”
殷采衣聲色不動,隻眼睛深處聚出一點光亮,“如——何?”
她遲疑著:“公子,你先對我說,可是非那人不可?招惹了滿天下的姐妹,自毀了清白聲名,不過是要我們幫你找尋一人,她真無可取代?”
捏著杯身的修長手指微顫,殷采衣微笑著,“柳兒,不是我瞞你。事到如今,我到底對她是什麼心思真的連自己也不知的。我不過清楚——無論如何,一定要找到她而已。”
宿柳麵有不忍之色,“公子,我說了,你別太當真。你又不肯告知真名實姓,到底怎樣,我並不敢肯定。”
“可是——”深吸了一口氣,喀嚓一聲脆響,茶杯硬生生在他掌間碎裂。殷采衣像是費了很大很大的力氣才說出來,“可是,不測?”
那“不測”兩個字說出來的時候,他的聲音似乎也跟著碎裂。
宿柳萬料不到他反應如此激烈,嚇了一跳,“我說了不肯定的啊,公子你別認真。不過是個大概的消息,又過了這麼多年,弄錯了也是未可知的事。”
“你不用安慰我——”凝視著手邊的碎瓷,聲音嘶啞無比,“落入那種地方,她又是那種出身那種性子,怎麼肯忍——怎麼還會有活路。不過是,不過是我一直不死心罷了。累了你還特地去京城呆了半年。”
宿柳忙道:“公子教我鞭法,我幫公子找人,這是當初交換好的條件,有什麼好累的。”
“我——”剛說出了一個字,像是痛心過度的樣子,殷采衣竟然一頭倒了下去。
宿柳大吃一驚,忙起身過去相看,“公子?公子你沒事吧?凡事想開些好,我那消息原來也不確實的——公子?”
她又喚了兩聲,還是得不到回應,隻得歎了口氣,向相從道:“小公子,他大約是走不得了。你可有去處?”想想補充道,“若是不放心,你今夜就歇在隔壁也好。”
一直沒說過話的相從像是忽然被驚醒一般,“啊?不麻煩了,我扶他回去就行。”
宿柳笑道:“還說不麻煩,這豈不是更麻煩?再說公子這麼大個人,你扶得動嗎?”
相從看著她,慢慢地道:“姑娘,他若知道你如此對他,會難過的。”
宿柳驚訝,“小公子,你這話什麼意思?賤妾愚鈍,聽不明白。”
相從淡淡道:“你要我相信拂心齋的人這麼沒用,實在不大現實。我們在客棧定了房間,所以殷主事不會有留宿的打算。”
春水般的眸子眯起來,“小公子好利的一張嘴,你在公子麵前也是這般嗎?隻怕,未必吧?”
“我也以為我的情緒不會這麼外露的。”眉眼淡薄少年模樣的人靜靜道。
隻是,這種地方很容易勾出很多不好的回憶,屬於那個時候的鋒利,也壓抑不住地浮現。
宿柳向她走近了兩步,“我不管你是誰,和公子什麼關係,出去。”
“解了他的藥,我自然走。”
“不可能。”傲然拒絕,眸中燃出勢在必得的烈火,“你知道我為這一天等了多久?要騙得他完全不設防又有多難?好不容易給我等到,今夜之後,他就是我的。”
相從平靜迎視她,“他心係旁人。”
“我知道啊。以前,我每聽他說一次就心痛一次,其他那些傻子姐妹也是一樣的吧?誰相信呢,風流天下的殷采衣,誰也沒碰過。他整日裏隻惦記著一個不知死活的小丫頭,什麼繁花都看不見,我有多心痛——”唇邊綻開妖嬈的笑意,更湊近了兩步,柔聲道,“你,也就有多心痛吧?”
看著她,靜靜地看著她。
“還裝什麼呢?”宿柳肆笑,“我入青樓八年,難道連男人女人也分不出?難道連喜歡的眼神也認不得?小丫頭,你太嫩了。”
“喜歡一個人,不是這麼喜歡的。”按捺住心中漸起的怒意,相從道。這種地方,她是真的不能心平氣和。
“你在跟我說教?”宿柳嘲諷地勾起嘴角,“春宵苦短,姐姐沒空奉陪。你是要自己走,還是要我動手請?”
手縮進了袖中,安靜的少女眼中風起雲湧,如同壓抑了許久的什麼東西終於被放出來了一般。昏黃的燭火一陣明滅,原來刻意造出的曖昧氣氛,陡然間沉澱下去。
那眼光再度看過來的時候,宿柳毛骨悚然,有一種很強烈的——被盯住一樣的感覺,竟不由自主往後退了一步。
“放人,我不與你為難。”
宿柳下意識往殷采衣的方向看了過去,恰見到他垂在桌邊的手指微微一動。少量的迷藥效用已經過去,接下去發作的就該是——
她一定要得到這個人。
咬牙,勇氣不甘全由心底升起來。她伸手摸向腰間,嬌斥:“休想!”
距離過近,長鞭的效用隻能發揮一半,但同時相從也沒有閃避的餘地——她也並不想閃。
出乎宿柳意料的是,相從不退反進,竟然舍身撲了過來。鞭尾在她頰邊掃出血痕的同時,一樣碧青的東西也由她袖中蒙上了她的口鼻。
是一串榆錢。
宿柳自然不知道那串榆錢上塗有麻藥,事實上,她剛看清是什麼東西的時候,已經倒在了地上。
殷采衣功力深厚,當時拿著玩耍時離口鼻又有一段距離,才能撐上一炷香的工夫不倒。宿柳卻半點內力也沒有,這一中招,效果幾乎是立竿見影的。
她身不能動,神誌卻還清醒,怕得要哭出來。不是沒經過血腥場麵,自己還親自動過不少手。但,那都是在確定不會有危險的情況下,她是美人,驕縱一些是應當的,隻要不過分,沒人會認真怪罪。
但剛才,那分明兩敗俱傷不要命的打法——她看得見那丫頭眸底的冷靜,一個不過雙十不會武功的少女,怎麼會有這種狠勁?她完全確信,就算她剛才遞出去的是鋒利的劍刃,那丫頭仍會毫不猶疑地撲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