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從搖頭,“沒有。”
“前天夜裏三更,你當真拿著煎根在花圃裏?”
“不錯。”
“煎根是毒藥?”殷采衣接過那個紙包,“我從沒聽過,忍寒也說得不甚明白。”這樣不出奇的名字,聽上去倒更像良藥。“是。”相從垂下眼,跟著看向藥包,“不過毒性極弱,尋常人吞下這一包也不會有事,所以使用極少,知道的人大約也不多。”
殷采衣隨意地點點頭,“毒性這麼弱,自然隱秘性也是好的。不過對人無效,對花木之類的呢?”
他語氣淡淡,問出的話卻是直搗核心,相從頓了一下,低聲而清晰地答道:“有效。”
有效。
短短兩個字,已不需要其他更多的解釋,一切定局。
就是,這樣了吧。這一場夢,再不願醒,也到了睜眼的時候了。
“是嗎?”殷采衣捏著藥包邊沿的手指有些用力,表情半隱在陰暗中,聲如歎息,“相從,為什麼要我失望?”
“……”昏眩了一下,忽然什麼都看不清,隻模糊想,這最後最重的一刀,終還是逃不過。
幾個月累積下來的零碎傷口在一瞬間一齊迸裂,隻有自己看得到。
對他而言,她果然什麼都不是。
“忍寒和我說的時候,我還不敢相信。”殷采衣的聲音還是淡然,“你還有什麼要自辯的嗎?”
相從搖頭,地牢陰暗的光線恰到好處地掩飾了她蒼白如死的臉色。
她垂著眼簾,腦中其實已是空白居多,一隻手卻忽然伸進了鐵欄的間縫,握住了她的手腕,“那麼,輪到我問了,為什麼要害我?”
腕骨疼痛欲裂,然而比不上,被那雙近距離冰冷一片的眸子盯視的十分之一。
原來竟還可以更痛。腦中昏眩更甚,嘴裏莫名地嚐到些微血腥味,相從微微笑了出來,自虐般迎視上那雙眼瞳,道:“我害你?”
她不知道說出這三個字的自己是什麼表情,想必難看得很,因為殷采衣竟如被什麼蜇到一般,急急鬆了手,退了兩步。
她保持著那個僵硬的笑容,實在沒有力氣再轉換表情,“殷主事,什麼事都是有源頭的,煎根和麻藥,不過異曲同工。我知道的早全都說了,還有八天的時限,你要和我耗在這裏嗎?”
“威脅?”
“殷主事,階下囚是我。”
殷采衣恢複了冷銳的神色,似笑非笑了一聲:“八天之後,誰知道誰是呢?風相從,在此之前我們素不相識,我哪裏虧欠了你,要你處心積慮至此?或者,你是受誰指使?”
“素不相識?”慢慢重複了一遍,相從看著自己的腳尖,任那四個字如冰如雪再在心頭滾了一遍。抬頭,道,“我沒什麼可說的了。”
她一步步縮到了更加陰暗的牆角,閉目,擺明不會再開口。
沈忍寒忍不住道:“風姑娘,事已至此,說不說都由不得你了,你何必頑抗?弄到動刑大家都不好看。”
“你敢?”
沈忍寒赫然一凜,竟不由倒退了一步。
角落裏的少女並沒有睜眼,也沒有任何別的動作,隻是淡淡兩個字的反問,竟問得他——不敢反駁。
他居然會被一個丫頭問倒——這哪裏是一個丫頭的氣勢!
分明剛才還是心灰得無法分辯的樣子——
“隻要到時候,你若能對三爺解釋我身上傷痕的來源,那就請便吧。”
沈忍寒回過神一驚,他差點忘了這少女是三爺身邊的人,不管犯了什麼過,確實輪不到他們私動刑罰。
相從說這句話的時候已經變回平常的氣息,而與此同時,殷采衣的臉色忽然難看起來。
“是嗎?”他連聲音都帶了隱隱的不悅,“那你就好好在這裏呆著!”
說完看也不看她,抬腳就走,到出口時對著守衛吩咐:“守好了,寸步不準離!”
沈忍寒張了張嘴,“會不會太嚴重了?她又不會武功——”一邊說一邊追了出去。
事情還沒完,殷采衣疾步回前廳,一掌碎了一張八仙桌,居然又調了四名暗衛專門去守著地牢,還分了日夜三班製。
沈忍寒哭笑不得,“坊主,有這個必要嗎?風姑娘半點武功也不會,現在看守花圃的人手這麼緊張,就別再浪費人力了吧?”
就算因為什麼都問不出來,又不能刑問而著急惱怒,把人看死了也沒什麼用處吧?
“我當然知道,我防的是度砂。”
沈忍寒恍然,“不錯,他——”
“我怎麼樣?”
人未到,怒喝先至,度砂鐵青著一張臉踏進門,“殷采衣,我枉認你為友!”
他一直在不遠處等著消息,萬料不到等到這種消息!
殷采衣坐著看他,“你冷靜點,證據你不是沒看到,相從與你分別七年,她如今什麼心性,早不是你以為的了。”
度砂冷笑,“她當然變了,變得我根本不敢認,你以為這是因為誰?殷采衣,我隻知道你沒了心,沒想到連眼睛也瞎了!”沈忍寒斷喝:“度砂,你在跟誰說話!”
“總之不是你!”
“你——”沈忍寒終於忍不下去,變了臉色,“度砂,你護短也要有個來由,這樣不分青紅皂白,半點證據拿不出,你怎麼說服人?別忘了你的身份!”
度砂冷笑,“沈副坊主,被冤枉被關在地牢裏的不是你妹妹,你當然有閑心在這裏顧忌身份。”
“夠了。”殷采衣揮手,“都給我閉嘴,吵什麼吵?真相要是能自動從你們舌根下冒出來,那倒不妨繼續。”
一語既出,兩人各自別頭。
“度砂,你在齋裏這些年,該當明白,就算我放得過她,拂心齋也不會就此罷手。相從嫌疑重大是事實,你再信誓也不過空口無憑,沒有實證,再多都是白說。”
殷采衣刻意放緩了語速,原是要緩和氣氛,不料度砂一聽更加跳起來,瞪著他,“誰要你放不放的?這事情本來就不可能是她做的——對牛彈琴,你根本就一點不肯信她!”
沈忍寒頭痛得退後兩步,這嗓門實在震耳。
殷采衣撐著額頭,目光斜睨向他,忽然冷冷一笑,“好得很,對牛彈琴——我們的意見終於一致了。度砂,你實在笨得讓我想哭。”
“是,你聰明,再聰明也不過是個睜眼瞎子!”
沈忍寒倒吸一口涼氣,這是公然忤逆犯上了。他不知度砂心中鬱結已久,愧疚憐惜不忿種種情緒,堆積到如今爆發,這句罵還是輕的了。
“不錯,我是瞎子又如何?”殷采衣嘿然冷笑,“總比你自作聰明的好!度砂度砂,我叫了這些年的名字天知道是你從哪裏撿來的兩個字?這世上有不同姓的親兄妹嗎?我不說不問,不代表我沒注意!遲鈍成這樣子的人,也有資格指責別人是瞎子嗎?你什麼都不說,要我知道什麼?”
“……”度砂被堵得翻白眼,越氣越是想不出什麼反駁的話來。他當初為了尋找妹妹,也算是離家出走,自然不敢用“林行寒”的本名——不過,就算他原來理虧,現在這混蛋這麼差勁,幹嗎要和他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