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十章(3 / 3)

雖然分開這麼久,可是,他最終仍能和子夜在一起,看她在身邊舒展了愁顏,露出了幸福的笑容,這樣子就很足夠了。

在穀中,他最擔心的是子夜的傷心。每每閉上眼,便會看見她含淚的眸無比悲傷地望著他,絞痛他的心,也令他加倍努力,用最快的速度出了穀。

看到她平安無事,他比什麼都開心,又怎會計較那些曾經的恩怨。

“可是,”溫軟的女聲柔柔地道,“子夜很氣那些害容郎受了那麼多苦的人呢,很氣很氣。”

重逢時破得差點掛掉的身體;為他調製藥水浸泡身子,堅持在他入浴時守在一旁,她看到了他身上無數觸目驚心的舊傷;每逢變天就會酸痛不已的關節;虛弱到她現在還沒有調理好的腸胃;偶爾獨處時寂然的神態;見到她時開心得令人覺得心酸的表情……這所有的種種,隻令她心痛地明了他曾受過的苦,身與心,全都千瘡百孔,傷痕累累,這筆債他不計較,她卻無法淡然處之。

他的病痛,她會醫治,他的心傷,她會撫平,而他們欠他的,也由她來討還。

聽著她柔軟的清音像是帶了淺淺的嬌嗔,容稢卻突然有種大事不妙的感覺。

似乎是有什麼人要倒黴了的樣子。

“呃,子夜,”他試著對她微笑,得回一個溫柔的炫目的美麗笑容,勸道:“算了吧,別再怪他們了好不好?”

淡妝女子微微偏過螓首,悅音自色澤誘人的櫻唇中輕輕泄出,堅決如鐵,“我若以德報怨,何以報德?”

聖人雲自她口中吐出,溫柔的聲音卻有無比堅決,他啞然。

後來……

好脾氣的人被惹毛了真的很可怕。

容稢苦哈哈地貓在大樹上窺視著他住過近二十年的小木屋和門前排排站的幾位師兄,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子夜再這樣搞下去,他會被遷怒的師兄們劈成十萬八千片,丟到後山喂狗。

“稢兒。”

他一嚇,抱著樹幹的手一抖,嘩啦啦抖下一堆半黃不綠的葉子,飄得來人滿頭滿臉。

“師、師父。”

老是這樣沒聲沒息地冒出來,他遲早會被師父嚇死。

手忙腳亂爬下樹,他在白須飄飄的老和尚麵前立正、站好,“您老人家有什麼事?”

年高德邵的白眉僧指了指遠處罰站的徒兒們,問著關門弟子:“子夜小姐究竟想製什麼藥,讓你幾位師兄在此苦等?

容稢搔了搔頭,有點難以啟齒,“師父,徒兒可不可以不說?”

啊啊,叫他怎麼好意思說,子夜一心要整慕容儀與唐傑明替他出氣,所以苦研整人的藥物,還在幾位師兄身上做起試驗,害他們守在門口苦等她還未研製出的解藥。

看子夜溫柔沉靜的好性子,誰也想不到她拗起來竟是這麼倔的。

從他回來到現在都有一年多了,每次提到要她去救慕容父子,她一定顧左右而言他。到現在,他們回塞外見了爹娘,成親之後在家呆了近半年。然後回中原見過子夜的師父,直到一個月前,她終於應允替慕容父子解毒,並為唐傑明解去身上的禁製,卻又說不能便宜他們,所以在經過師父這兒時逗留了下來,專心研製各種稀奇古怪的藥劑。

元照大師也不勉強,轉而問道:“那,子夜小姐製的藥,是不是讓人吃下後食不知味,無論哪種食物入口,嚐到的都是一股苦味?”

容稢支吾:“也不一定啦,她還在試驗階段,沒控製好藥性……”

二師兄說他吃什麼都像吃到餿水,酸到骨髓;三師兄則被白豆腐辣得麵無人色;五師兄原本嗜甜如命,三天下來已經聞甜色變,這輩子吃東西都不會想放糖了;七師兄好一點,隻是總有吃了太多鹽的感覺,不停喝水喝到肚脹口還渴……

大師兄與六師兄出門辦事沒回來,四師兄和八師兄兩天前見勢不妙,趁還沒試到他們身上,半夜裏溜之大吉了,這苦味……

他大驚失色,“師師師師師父,子夜給您也下、下了藥?”

太過分了吧?連師父都玩?

元照大師微微苦笑,低宣佛號:“阿彌陀佛,從昨夜起,連水都是黃連汁了。”

“昨、昨夜?”容稢搔了搔頭,反而奇怪起來,“那您怎麼能忍到現在?”

午飯都吃過了耶,那師父不是至少吃了兩頓的“苦頭”了嗎?

不愧是師父啊,真是忍性堅強。

像幾位師兄,一頓飯沒吃完就跑來找他算賬了呢。

沒膽去找子夜,全都來壓迫他這個小師弟,亂沒品的。

說什麼要怪他“教妻不嚴”,也不看看子夜是讓人管的女子嗎?

元照大師無奈地覷著擠眉弄眼不知在想什麼的小徒弟,毫無火氣,徐徐道來:“為師今晨,才想到事情或與你夫妻有關。”

溫柔善良的子夜小姐怎麼這樣惡作劇?一定是被稢兒帶壞的。

尚不知自己已受了不白之冤,容稢幹笑一聲,拍胸保證道:“師父放心吧,徒兒這就替您去討解藥,您稍等一下。”

腳底抹油,立即朝小木屋那邊飄去,而且很聰明地繞了一大圈,轉到背麵爬窗入屋。

“容郎?”

歐陽子夜放下手中的藥缽,愕然看著自木窗中伸進上半身的夫君。

容稢“噓”聲道:“小聲點,小心師兄們聽見了。”

他又沒皮癢,要招他們來扁人。

歐陽子夜嫣然一笑,將研細了的藥末放入呈現奇異藍色的藥汁中,輕輕攪動,道:“你擔心什麼?師兄們要是敢衝進來,又何用在門外傻站著?”

容稢走到她身後,怕怕地看著成分詭異的藥水,皺眉道:“子夜,你變壞了哦。”

他最開始認識的歐陽子夜,可不是會壞心地捉弄人的人啊。

歐陽子夜感覺到身後人一雙手習慣性地又撫上她的長發,不禁微微彎起優美的唇線,露出溫柔的笑容,道:“是嗎?”

也許吧。生離死別地痛過,她有了私心。自己所愛的人被放在了第一位,所以一直不肯原諒曾傷害過他的人。

若非他的身體終於康複,她才不要去替慕容父子解毒。

算是她自私吧。但看著心愛的人傷痕累累的身,叫她如何能忘卻那些人曾犯下的錯?

“沒錯。”容稢板起臉,很用力很用力地點頭道:“你拿師兄們做試驗也就算啦,反正他們也沒少捉弄過我。可是你怎麼連師父都下藥呢?太胡來了,師父是長輩耶……”

未盡的話被封緘於柔美的櫻唇中,歐陽子夜輕輕貼上他的唇,微微吸吮。輕柔的動作,淡得隻似一縷清風,卻徹底擊潰他的義正辭嚴。

他低喘了下,雙手扶上香肩,將她擁住,喃道:“別報仇了好不好?”殘餘的理智卻不夠支持到聽到她的回答,火燙的舌探入她香暖溫潤的口內,唇舌交纏,急切地交換著彼此的氣息,激烈的魂魄都為之撼動。

成親……不,是重逢以來,子夜總在不經意間便吻上他,像是生怕他又突然消失了,所以借由親密的接觸來確定他的存在。

她肯主動他是很高興啦,可是後來,她也好像是找到了逃避他訓話的方法,往往他一張嘴,略略有點要長篇大論的苗頭,香軟的櫻唇馬上送上,叫他立刻英雄氣短,把想說的話全部忘光光。

嗯,子夜果然變壞了。

不過他也沒有很抱怨這種情況就是了。

子夜吻起來的味道,就如她整個人,清甜如山中澄澈的泉水,和煦如三月徐徐的春風,溫暖如冬日燦爛的暖陽,柔潤如瑩潔無瑕的美玉,讓人沉醉其中,身心魂靈都似被淨化溶解般幸福,很容易上癮的。

兩人吻得欲罷不能,直到門外不住有人“嗯哼”“嗯哼”了一長串,這才乍然分開。

微赧著望了眼比自己還不好意思的容稢,調整著自己紛亂的鼻息,歐陽子夜卻不由淺淺笑開,漾出了無比美麗的笑容。

燦爛的陽光映著女子絕豔的笑,美得像是連時光都為之凝滯。容稢怔怔融入其中,陶然忘憂。

她是江湖中一則最美的傳奇。以似水的性,慈悲的心,俠骨柔腸,為腥風血雨的武林留下一方不染的淨土,鑄出了溫婉醉人的清辭麗句,唱成江湖兒女為之向往傾慕的清平調。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