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樂二年。簡侍郎府。
亭榭疊嶂,峰巒如畫,青瓦疏離,瑩然欲滴。廊簷下,兩隻翠羽黃翼的雀兒發出嘁嘁喳喳的叫聲。
東廂暖閣中,雕鏤花紋的情銅三足鼎雲煙嫋嫋,散發出熏人欲睡的香氣。一襲紫色緞繡衣衫的侍郎夫人,斜坐在床沿上,輕輕哼著歌謠,逗弄著檀木榻上兩個粉嘟嘟的嬰孩。
“夫人,夫人,出事啦.......”有個穿著翡翠色衫子的侍女,急匆匆地闖進來。她神色張皇,不經意間撞到門旁掛著的鈴鐺兒,叮叮當當的聲音巨攪亂了房中的寧謐。
簡夫人有些嗔怪地看了她一眼,緩緩問道:“出了什麼事兒,值當這般大驚小怪?驚壞了小姐,可怎生是好?”
這侍女名喚紅箋,是簡夫人心腹丫鬟。她麵皮漲得發紫,眼中的恐懼不經意間又平添了幾分:“夫人,如妃娘娘的人,已經包圍了府邸,若是......”她的眼光不自覺地往木塌上移去:“若是他們硬闖搜府,恐怕小公主是藏不住的。”
涼意,陡然間湧上簡夫人的心頭,她勉強鎮定心神,問道:“大人呢?”
“大人正與他們周旋。隻是領兵之人,是如妃娘娘的父親錦衣衛指揮使紀綱紀大人,恐怕大人也頂不了太久。”紅箋不無憂慮得回道。
簡夫人的眉間,頓時籠罩了一層愁雲慘霧,她沉思片刻,定定道:“既然如此,就說我產下雙胞胎。紀綱縱然是如妃的生父,又能奈我何?何況,宮中還有王貴妃為我們做主。”
簡夫人話音剛落,簡侍郎已然走進房中。他步履沉重,臉色微白,眼神複雜,仿佛鬱結了很重的心事一般。他搖搖頭說道:“夫人,紀綱如今,典親軍掌詔獄。他此次前來搜府,明著說是要抓謀反亂黨,事實上是想要了箴兒的命,斬草除根。他何等聰明,何等心狠手辣,你若是說兩個女兒都是你生的,恐怕她們......”
簡侍郎說到這裏,眼角已然有些濕潤:“恐怕她們兩人都性命堪虞。如今侍郎府已被團團圍住,如何能去宮中央求貴妃娘娘的庇護?”
簡夫人捉著簡侍郎的衣襟,雙手距離顫抖著,她顫聲問道:“大人,你說怎麼辦好?你說怎麼辦好......”
簡侍郎的眼角,微微有些濕潤,他轉過臉去不看木塌上的嬰孩,說道:“事到如今,隻能犧牲咱們的女兒,來保全小公主的性命了。”
簡夫人的身子陡得一震,整個人便如融化的冰雪一般癱倒在地上。兩行晶瑩的淚珠兒,順著眼角直流而下。她愴然泣道:“難道,真得要犧牲我們的女兒麼?她才來到這世間三日,連個名字也沒有......”
“夫人,我們還有英兒。若是箴兒出事,練娘娘的血海深仇,就永無沉冤昭雪的一日了。”簡侍郎僵著身子,說出的字字句句都如利刃一般,生生割著他的心腸。說完,他就去木榻上,抱起那個頭稍微小一些的嬰兒,轉身就欲往外走。
“大人!”簡夫人的喊叫聲,有些歇斯底裏,卻被生生壓住:“我要再抱抱咱們的女兒。”
簡侍郎微一猶豫,便把嬰孩遞到簡夫人手中。簡夫人的淚水像是斷了線的珠子一般,落在嬰兒的繈褓上,留下斑斑點點的淚痕。她口中喃喃道:“你真是個可憐的孩子,你還這麼小.......娘親為你取個名字,就叫做‘情憐’吧。情憐我兒,有了名字,你便是死去,也不至於做孤魂野鬼......”
簡夫人仍抱著嬰兒絮絮不止,外頭已經隱約能聽到躁動之聲。紅箋把頭探出門外瞧了瞧,惶恐道:“大人、夫人,那紀綱恐怕已經強行搜府啦。”
簡侍郎哽咽道:“夫人,來不及了。”說完,從簡夫人懷中,把繈褓奪過來,疾步走出門外。把繈褓交到老管家簡忠手中,強忍住悲愴道:“忠叔,難為你了。”
“放心吧。大人、夫人,老奴就是拚了這條老命,也會盡力保護小姐周全。”老管家有些渾濁的眼神中,滿是堅毅之色。他說完,抱著情憐轉身往後院去了。
簡夫人悲難自禁,垂淚委地,隻覺一顆心腸,在一瞬間化為飛灰,化為煙塵,就那麼隨著女兒去了。
直到她五歲的兒子文英,不知什麼時候走進來,扯了扯她的衣襟,輕聲喚道:“娘親。”她才回過魂來,整個人竟像是大病一場般,一瞬間憔悴的不成樣子。
暖閣中,是死一般的沉寂。簡侍郎眼中淚光閃爍,他的掌心抵著簡夫人的掌心,強自忍著心中的悲慟說道:“夫人,那群強盜很快就會搜到這裏來,你要振作起來。女兒已經......走了,我們拚死也要護住小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