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世恨,共誰語 楔子:恨來遲(2 / 2)

說話間,木塌上的嬰孩像被驚醒一般,哇哇哭了起來。簡夫人絕望的眼中,瞬間生出一絲暖意,生出一絲希望。紅箋扶她站起身,洗去臉上淚痕。她把木塌上的嬰孩抱在懷中,輕聲哼唱著童謠哄她入睡,當她如珠如寶一般。

這時,紀綱已經帶著十多名錦衣衛來到房前。紀綱大踏步走進房中,冷哼一聲道:“各位,對不住了。皇上和如妃娘娘交代的差事,老夫不敢不盡心。”

他的話音剛落,就有一個人疾步跑來,低聲說道:“啟奏大人,方才簡府的管家,懷中抱著一個嬰孩,騎馬從後門硬闖出去了。”

“混賬!”紀綱的胡子上翹,喝斥道:“你們怎麼辦事的?還不快去追?”那人忙諾了一聲,轉身匆匆離去。

紀綱斜睨了簡侍郎一眼,麵上滿是冰冷與倨傲之色,別有深意道:“簡侍郎,你府中居然藏匿來曆不明的嬰孩,看來老夫是該和如妃娘娘好生說道說道了。”

簡侍郎強行壓製著心頭的痛楚和憤怒,道:“紀大人想必也聽到,藏匿嬰孩之事是管家所為。若是您必定要怪罪到下官頭上,那麼下官也隻好奉陪,去請皇上評評理。”

“你......”紀綱聞言大怒,卻又無計發作,他正欲拂袖而去,轉身間看到簡夫人抱著嬰孩的手不停顫抖,臉上淚痕宛然如新,悲色難掩,不禁重又生出幾分疑心。

他麵上露出一絲詭笑,三步並作兩步走到小文英麵前,兩隻手扯著他的雙肩,把他高高舉過頭頂,厲聲問道:“告訴我,你娘懷中的嬰兒和被帶走的嬰兒,哪個才是你妹妹?若是你說謊話,我立刻把你從這裏摔到台階下去,摔成肉醬做花肥。”

門外,天光一片死白,陽光像是鋒利的小劍一般,刺得小文英的雙眼睜不開。他雙手雙腳騰空掙紮,仿佛是被嚇慘了。

簡夫人的身子輕輕顫抖著,猶如無際滄海中的一絲飄零浮萍,又似寒夜冷雨中的一片悲風落葉。親生女兒生死未卜,難道唯一的兒子,也保不住了麼?她滿腔酸澀,雙眼蒙上一層濕氣,直勾勾地盯著兒子,卻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木榻上的嬰孩,忽然發出一聲哇哇哭聲,哭聲清亮悅耳。聽在旁人耳中,卻又增了幾分慘然嗚咽之意。簡夫人心頭一震,母親的天性再次被勾起,她忙轉過身把嬰孩搶在懷中,虎視眈眈地看著紀綱。

“你個壞人,把我妹妹嚇哭了......”小文英如夢初醒一般,停止掙紮,也跟著哇哇大哭起來。

紀綱犀利如劍的目光,頓時緩和不少,他輕輕把簡文英放置在地上,皮笑肉不笑道:“莫哭莫哭,伯伯隻是同你玩笑罷了。”又抬頭對簡尚書道:“得罪。”說完,再也不遲疑,帶著手下的錦衣衛衝出簡府,去追趕忠叔和情憐。

簡尚書手心攥的滿是汗珠兒,眼見著紀綱走得遠,他隻覺得身子發軟,幾乎站立不穩。

他搶上前去,把簡文英抱在懷中,連聲問道:“文英,你可被嚇壞了麼?”

簡文英的眼睛亮澄澈如璀璨明星,眼神中露出幾分無邪與純淨,溫暖著父母的心:“我起初嚇壞了。後來見妹妹哭,便不怕了。我有兩個妹妹,一個已經被送走,剩下這個我要好好保護她呢。”

春日遲遲,暮影離離,暖閣外頭的白殘花開得正好,一簇一簇的壓了下來,花朵兒如蜀機錦彩般驚豔。澹如的花香沾染了青草的苦澀,化作濃烈的氣息,被春風送入暖閣中來,撲撲灑灑,熏的人滿頭滿臉都是,別是一番斷人心腸。

不知不覺間,大半天已經過去。小女嬰安安靜靜地躺在簡夫人的懷中,粉雕玉砌的小臉子上,黑眼珠烏溜溜的轉悠。簡文英已然靠在父親膝蓋上,沉沉睡去。紅箋靜靜站在窗下,低眉斂目,似是藏了很重的心事。

簡尚書與夫人心中俱是酸澀難言,他們舉目相對,隻覺長恨如波,綿綿不息;悲涼,攀爬滿了心頭,層層裹上心間,壓得幾乎喘不過氣來。

噩耗時傍晚時分傳來的。

忠叔的馬車,終於還是被紀綱帶領的錦衣衛追上。忠叔寧死不屈,連人帶車一起翻入懸崖之下。那懸崖壁立千仞無依倚,人摔下去,定然會摔個粉身碎骨......

傍晚時分有些寒意微涼。千裏暮雲,層層疊疊,晚霞被晚風扯開,碎成大顆大顆的紅淚。園中的梧桐樹上,有一隻寒鴉喑啞淒涼地叫了幾聲,展開烏黑的翅膀,撲棱著飛入長天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