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1 / 3)

然後,他們分開了一年。

這一年裏,羅以律仍然維持著每兩個月來美國與家人相聚七天的慣例,所以,他們也就見了那六次麵。

那六次裏,淡淡的、有禮的、並不朝夕相處,有時因為她忙或他忙,甚至隻見上一麵,話題也隻在子女的成長上繞,並不談及兩人之間——不談過去、不談現在,當然,也不會談到未來。這樣的“不談”,將她一顆心揪得七上八下,慌亂得有些痛,卻又無計可施。

這一年裏,他們的周圍發生了許多事,不過從來不會成為他們兩個人之間的話題,如果對他而言,她隻是他孩子的媽,那他就隻會跟她談孩子,他就是這樣的人。也為此,她焦躁。

“翠微,你變了。”柯順芬優雅的放下茶杯,緩緩開口說著。

“是嗎?”商翠微收回原本凝視著窗外飄雪的眸光,看向柯順芬。

這一年來,柯順芬的變化非常大。她變得……像個女強人,像一年前的商翠微。

穿著線條俐落的套裝,長發盤得美麗優雅,臉上是無懈可擊的完美淡妝。原本顯得迷蒙嬌弱的眼神,已經被明亮堅強取代。她不再是那個凡事隻會跟丈夫撒嬌、對丈夫依賴的小女人了,她可以撐起自己的一片天,尋得自身的價值與成就感,與丈夫並肩而行,而不會被丈夫的光彩掩蓋。

雖然她仍然是人們口中的“盛夫人”,但在一些公事場合,她這個“長盛財務長”的大名,則響亮過一切。她很努力,也聰明,更是有著商業的天份,於是成就出她這個在商場上發光發亮的新菁英。

這次她來紐約,為了兩件事。第一件事是安排七歲的獨生子來美國就學,她跟過來打理一切事宜,幫助兒子盡快適應新的環境。她將會在這裏停留三個月,當然,在三個月內,她也不會閑著,除了遙控台灣的工作外,她更報名了紐約大學的財經課程進修。隨時吸收新知,成了她的習慣,成了她事業上的必須。而之所以選擇紐約,是因為商翠微在這裏,而她孩子所讀的學校,是辦得很有特色的國際小學,將孩子放在這裏,彼此也有個照應。

“我哪裏變了?”商翠微細細打量柯順芬,輕聲問著。

“或許是太悠閑的日子,將你的特色給消磨掉了。我覺得,你現在沒有當初我見到你時的驚豔與亮眼。你知道嗎?我那時很崇拜你,可你現在……”

“嗯?現在如何?”商翠微鼓勵她直言,無須將商場上話隻說一半那套,用在兩人的談話裏。

柯順芬也就直言了。她希望商翠微能振作,不要這樣消沉。

“也許你該回到職場上去。翠微,你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我現在這樣很糟嗎?”商翠微支肘撐著下巴,饒有興致的問著。

“你看起來毫無鬥誌,生活得沒有目標。”柯順芬老實說出她的想法。“我知道你不愁錢,即使羅先生沒有提供你任何贍養費,你也能衣食無缺的過完一生。但你要知道,人生不是隻要吃飽喝足就可以了,我們活著,要有目標,要有一種渴望,才會讓我們每一天都過得有意義。當然,我不是說純粹當一名好媽媽是錯的,請你不要多想。我隻是為你感到可惜,你這樣出色……”歎了口氣,眼神有些遙想,道:

“翠微,我們認識得太晚,你是我高中的學妹,我爸爸與你母親又是舊識,照理說我早該認識你的,可我卻是在去年才認識你。其實我以前聽說過你。我回學校拜訪師長們時,她們都會提到你,說你是一個很特別又很優秀的人。隻可惜太早結婚,為了愛情放棄了你人生路上其它可能的出色成就。以前的事,過了就不必再提,但我不能看著你被破碎的婚姻打倒,整個人變成這樣。你仔細看過你的樣子嗎?你的眼中沒有光采,像這種什麼事也不做的日子,總有一天會讓你變成一個沒有靈性的人!”

柯順芬說話的語調也變了。以前她的聲音軟軟柔柔的,帶著三分撒嬌、三分詢問。不像現在這樣明快有力道,對自己所說的每一個字都充滿自信,這,必然是在習慣於發號司令之後,所養成的語調。

“順芬,你覺得以前的你,是個怎樣的人?”

柯順芬一怔,不明白為什麼會談到這裏來,現在談話的主題是翠微不是嗎?雖然心中疑惑,但也很快理解——翠微已經脫離職場太久,生活得太封閉乏味,連說話也抓不到重點了,很容易說東想到西,扯個沒邊沒際的。心中不免一歎,很遺憾她竟變得如此。

“我以前是個以夫為天的小婦人。曾經我以為我會在丈夫的羽翼保護下,無憂無慮的過完一生,我也不以為除了將家裏顧好,還能做什麼其它的事情來幫他。可是,人的潛力是無窮的,當他希望我與他在事業上一同扶持時,我去試了,也做到了。幸好當時他推了我一把,不然我還不知道人生可以過得這樣豐富,以為當好他的妻子,就是美滿的一生了。”她還是深愛她的丈夫,但當她提起丈夫時,卻是帶著一種合宜的克製,不再像以前毫無遮掩的在任何人麵前表達對他的崇拜與愛意。商場上的曆練,已經讓她學會世故,一些私己事,就不必張揚了。

“所以你現在不插花,也不拉小提琴了?”

“哪來這個閑情?我要忙的事太多了。”柯順芬毫不遺憾的說著。

“看來你比較滿意現在的自己。”商翠微微笑道。

“我覺得現在的生活很有挑戰性,雖然要煩心的事也不少就是。”

商翠微想了一下,問:

“情人節快到了,今年你打算怎麼過?”

柯順芬聞言微怔,揮了揮手:

“我在美國,他在北京,還過什麼情人節!上次我們兩個人努力湊出時間慶祝結婚紀念日時,約好八點,可當我們兩人先後趕到餐廳時,都已經十點了。那時他從高雄趕回來,而我更慘,從新加坡!”難得的扮了個久違的鬼臉。“我們累倒在餐桌上,達成一個協議——就是以後這些節日都不要慶祝了,他生日、我生日、結婚紀念日都不要了。既然如此,那什麼聖誕節、情人節就更不值一提了。如今我們夫妻唯一必須記得的,就是孩子的生日。我們約好每年一定要在這一天吃大餐,不管多忙。”

“盛先生在北京?”商翠微問:“你們夫妻多久沒見麵了?”

“嗯……”柯順芬在心中粗略的算了一下。回道:“好像快一個月了。因為每天都會通一下電話,倒也不覺得有這麼久。”

“這樣啊。”商翠微沒有多說什麼。

“哎,別說我了。我們的話題是你,翠微,你對未來有什麼計畫沒有?如果你想回職場的話,我希望你可以來幫我。老實說,這一年來,由於你的幫忙,才讓我順利在財務長這個位置上站穩,我才能一路走到這裏。我相信你隻要回到工作上,當工作帶給你成就感時,你一定會變回當初那個高深莫測又厲害的商翠微的!”

“我沒有幫你什麼的,你客氣了。”商翠微隻是幫她介紹一些不錯的財務顧問、法律顧問,以及推薦柯順芬去挖可以幫得上她的人才。幫上柯順芬的,是那些人,不是她。

“翠微,請你好好想一想,好嗎?不要再這樣消沉的過日子下去了。”

在離去時,柯順芬仍是不忘再次提著要她回到職場的事。

將她送到大門口,商翠微沒有在這個話題說些什麼,至於消不消沉這個問題,她也並不想和柯順芬討論。

司機已經開車過來將車門打開,等著柯順芬上車。這時柯順芬的手機響起,她接起,是台北公司打來的,談的都是財務方麵的專業術語。商翠微靜靜看著這個在滿地白雪中,仍然站得筆挺自信的女人,難以想像一年多前,同樣是這個女人,在寒流來的天氣裏,將雙手插進丈夫外套口袋撒嬌取暖的模樣。

“抱歉,我真得走了。回去要馬上與下屬開視訊會議,不能再跟你多聊。”收線後,柯順芬抿著微笑與商翠微道別,就要上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