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我不能……和你交往。”
“哎?”正在畫設計圖稿的尉遲樹停下手上動作,回頭望住工作桌邊表情歉然的女子。旋即,他像聽到什麼笑話一般,輕笑了出來,“瑤光在說些什麼啊?”
瑤光抿緊了雙唇。的確,自己在瞎說些什麼呢?這隻是一個和以往一樣平常的加班夜晚不是嗎?日商百貨的專案正進行到最為關鍵的時刻,一個禮拜之後就是決定成敗的比稿大會了,這時候她和尉遲樹都應該全情投入到工作中、心無旁騖不是嗎?
可不知為什麼,望著尉遲樹伏案工作的背影,那燈光下好看的側臉以及專注認真的神情,她的心頭便忍不住的泛起一層酸意。然後那句完全與工作無關的話語,便好似有自己的意識一般,從她口中蹦了出來。
“對不起。”瑤光聽見自己把那三個字又說了一遍。
這一回好像不能再當成玩笑了——尉遲樹緩緩放下手中的筆,凝住神色,沒有應話。這一刻,隻有冷氣機低頻的嗡嗡聲,毫不知趣地持續響在偌大的設計部辦公室裏,加重尷尬氛圍。
“唔,知道了。”片刻後,尉遲樹微笑著點頭。
“尉遲樹……”瑤光愧疚又窘迫地望住麵前白衣男子俊美的臉龐,心想,她根本就是全天下最糟糕的女人了吧?
尉遲樹是多麼好的人嗬,被他守護著是多麼的幸運和幸福,她為什麼不知足?又為什麼偏要不識好歹地去破壞這一切?
日商百貨的案子開跑已有兩個月了。在這段日子裏,尉遲樹真的教了她很多很多。是他鼓勵她,沒有美術功底沒關係,可以用文字描繪出自己心中設想的畫麵,是他帶領著她完成了生平之中第一個圖文簡報,是他不惜放緩整個Case的進度,耐心地等待著完全零起點的她一步一步慢慢上手,是他陪著她每晚加班,在她每次感到焦躁想放棄的時候扶住她的肩頭,施放溫柔地安慰:“瑤光心裏在想什麼,告訴我啊,我把它畫出來。”
這樣美好的男子,任誰有幸擁有了,都會覺得如獲至寶、打心底裏好好珍惜的吧?
可是為什麼,和這樣的他在一起,她卻無論如何都沒辦法感到快樂呢?
此刻,望著尉遲樹溫柔得要滴出水來的笑顏,瑤光的心被內疚湮沒。自己真是差勁透了,不要再害人家了吧?
“我的意思是……我真的不夠好,也……耽誤你太久了。”她低下頭,不敢再與他的目光交會。雖然這陣子兩人並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在交往,隻是每晚湊在一起加班而已,但她就是覺得自己辜負了他似的。
“說什麼傻話?”見她這樣,尉遲樹走近前來,一如往常那般以手按住她肩頭,眼色溫柔,“瑤光隻是沒辦法喜歡上我而已——這,完全不是你的錯啊。”
“可是……”這明明就是她的錯,是她在作祟啊!當初明明是那麼期待能和尉遲樹交往的,然而兩個月後的現在,心湖卻被另一個身影攪亂……
“其實瑤光心裏,已經有了在意的人了吧?”他笑得好似很理解她的苦衷。
“我——”她企圖否認的話語哽在喉間,下意識地,眼光往辦公室某個角落掃了一眼。當然,那裏並沒有誰,同事們都回家了,隻有半開放式的毛玻璃門板,隔著一張略顯淩亂的辦公桌而已。
尉遲樹沒有錯過捕捉這個眼神,然而,他不認為自己的風度好到能和在一個五分鍾前剛甩掉自己的女人談論她真正心有所屬的對象是誰。於是他淺淺一笑,帶離了話題:“瑤光現在唯一要想的,就是一星期之後的比稿大會。不許再分心了,不然我會生氣的喲!”
瑤光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回應這份溫柔,沉默片刻,隻找到也許不是那麼合適、但最貼近自己此刻心情的兩個字:“謝謝。”
“這麼客氣?”尉遲樹笑了,黑眸中並沒有被拒絕後的傷心或失落,仍是亮閃閃地燦若晨星。他走上前,親昵地拍拍她的頭,“工作囉!今天可不想再陪你一起加班到淩晨了。”
“嗯。”她乖順地應聲,尉遲樹毫無芥蒂的笑臉,終於將她心中的愧疚衝淡了少許。他說的對,現在最不該的就是胡思亂想了,比稿大會就在眼前呢!
快走開,此刻的葉瑤光不需要兒女情長,工作第一啦!
這陣子,關哲夫逐漸養成了在家加班的好習慣——對於公司來說當然是好習慣,他不占用公司一厘一毫的資源,卻自願把做不完的工作帶回家來消耗。然而,對於他個人而言,恢複單身的36歲宅男生活,即使算上無償加班這一項,也隻不過是多添了幾分灰暗罷了。
筆記本電腦風扇持續轉出令人煩躁的聲響,關哲夫沒發現自己毫無效率,隻盯著屏幕上的小窗口發呆。
眼前打開的是尉遲樹發來的日商百貨設計圖稿,照理他應該要在本周結束以前給出修改意見的,然而他的全副注意力,卻隻集中於全然不相關的地方。
他腦中想的,不是這些圖稿哪個地方需要改進,而是哪個地方——隱約透出了葉瑤光參與過的痕跡。哪段文字,依稀是出自瑤光之手,哪個小細節,大約是來自於她的創意……
他凝了眸光,驚訝地發現,自己全都認得出。尉遲樹精工細致的完美學院派風格,點滴摻雜著葉瑤光初生之犢的天然拙稚,然而他的眼,卻隻看得到那些拙稚的部分,並且,看至怔忡入神。
果然,他沒料錯,瑤光是有潛力的,缺的隻是有人狠狠逼她一次。他並不後悔做了升她的決定,雖然肩頭擔著重大責任,也和上頭保證過,一旦葉瑤光惹出了什麼過失,吃不了兜著走的那個人,是他。
“有個問題,一直忘了問你。”MSN視窗突然閃動,有人扔來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哲夫點開一看,是前女友葉瑾如。
有時候他覺得,他和瑾如都成熟得有些過分了。分手後非但不屏蔽對方的ID,反倒比以往更加心平氣和,時常會不痛不癢地聊上兩句。
葉瑾如選擇回到Austin繼續她的學業,她有沒有同那個美國人分手,哲夫並不知道,也不想再問。
所謂的好聚好散,便是如此嗎?
他自嘲地笑笑,扔了個疑問的表情給她:“什麼問題?”
“那天我回來的時候,你和我妹之間——發生了什麼事嗎?”
關哲夫僵住了正要回話的手指。
“當時我隻顧著挽回你,有很多細節沒來得及注意到,但回來以後越想越不對啊。我妹穿成那樣不說,你的表情也很可疑呢!”那端的葉瑾如一句接著一句敲來質問,“關哲夫,你該不會是愛上我妹了吧?”
哲夫愣住,張口瞪著屏幕。心底最不想讓人窺探的角落仿佛被這句話重重鑿開,好不狼狽。
“我不在的這段時間裏,你和她之間發生了什麼?”
“你變心了嗎?”
“你們現在是什麼關係?”
那邊的葉瑾如似乎也不淡定了,還介意著前男友的感情去向,字字追問,逼他到牆角。
冷汗掛下額角,關哲夫手一抖,直接伸手切斷電源。電腦屏幕瞬間陷入一片黑暗,他起身離座,煩躁地踱到廚房,開了咖啡機,想借由別的什麼動作,來掩飾自己內心的慌亂。
但目光突然停駐於某處。高級櫥櫃上,虹吸式咖啡機旁,慣用的雪色瓷杯邊緣——爬著他這輩子最討厭的生物。
黑黑的,小小粒的,連成一串以Z字形攀爬的——螞蟻。
他眼神一暗。
都是葉瑤光幹的好事。
她這個不講衛生的白癡,把砂糖到處亂灑,招來螞蟻,無孔不入鑽入他的家,充斥在他最清潔私密的領域。望著它們在他心愛的瓷杯上扭出古怪的曲線,關哲夫頭皮發麻,心頭紛亂,卻也在同時,頓感挫敗地,不得不承認,他,愛上葉瑤光了。
那女孩同這螞蟻一樣,不請自來,隻是循著小小甜頭,便大咧咧爬進他的心房,日侵夜占,咬得他心頭麻又癢。
等發覺時,早已無處不在。實在很討厭,但恁地揮不掉。
原來這種無力又煩躁的感覺,糾結又深陷的困擾,甜蜜又苦澀的情緒,是愛情。
哲夫以手撫額,吐氣苦笑。他……向來不善於應付這種感情的呀。真該死,沒頭沒腦的,自己是在亂愛什麼呢?年紀也不小了,別幼稚了,別在深夜裏耍酷喝黑咖啡,若是害得自己一夜不能寐,又要胡思亂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