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夫摁關咖啡機，將爬了螞蟻的咖啡杯浸入水槽，關上燈，不再看著它。
一個星期很快過去了，葉瑤光的驗收大限——日商百貨的比稿會終於到來。
記得六年前，她曾因為向關哲夫表白被拒而逃過了實習期的那場比稿會——那時候在她心目中失戀最大啦，她忙著大聲哭泣縫補自己的少女心，當然沒空兒工作。
而這一次，沒有任何借口。兩個多月的拚命工作，全組同仁的努力加持，無數個加班的夜晚——一切的努力，都是為了這一天。
比稿會當日，瑤光穿上了正式的灰色套裝，早早來到客戶指定的會場等待。比稿會在一家五星級酒店內舉行。她雙手緊抱著筆記本電腦，立在這寬闊空間裏，生平第一次感覺到，自己參與的是一項重要的工作。
一開始，還曾經埋怨過關哲夫的不通情理，但真的被他逼上梁山以後，心中反倒生出幾許感激之情來。
沒有他和他的嚴苛，今日她不可能站在這裏啊。
“瑤光！”身後響起同事們的呼喚，她回過頭，見大家都趕來給她打氣了。連平日裏穿著最隨便的幾個男同事，今日也換上了正式西裝。黎綺雙手捧著一大束黃燦燦的向日葵，笑著舉高到她眼前，“瑤光，我預感到我們今天會贏的，瞧，花都買好啦！”
瑤光接過花束，開心地笑了。工作了這幾年，就屬今天，感覺到自己最受重視，肩負的責任最大。她將手伸向人群中含笑不語的尉遲樹，眨了眨眼，“拍檔，等下就拜托你了哦！”今日的比稿大會，她是主講人，他負責PPT演示。
尉遲樹緩緩握住她的手，兩人鄭重其事地攙了一把，三秒鍾後，彼此會意地笑了出來。這兩個月來共同工作所培養出的深厚默契，令他們到了今天，已無需再多說什麼。
“咦？leader還沒到場嗎？”黎綺四下張望著，“這麼重要的場合，他又遲到啦？”
“誰說我遲到了？”
一個悠揚男聲不緊不慢地響起，瑤光聽見了，耳根頓時微微發燙。她將目光投向聲源，隻見關哲夫正由會場另一端緩步踱來，他身穿鐵灰色三件套西裝，領口係著斑馬紋絲質領巾，看起來頗具貴族氣息。他雙手插袋，臉上帶著和悅的笑意，行至瑤光麵前站定。
“加油。”他直視她的眼眸深處，輕輕勾起嘴角，隻說了兩個字。這一刻他的眼神是坦率而溫暖的，充滿鼓勵與信賴。
“嗯。”瑤光點頭。被他的目光暖著，心頭的忐忑和慌張，奇跡般地得到和緩。
這一刻，那些曾與關哲夫有關的曖昧情緒，甜蜜的，酸澀的，怨懟的，統統被拋到了九霄雲外，她的眼睛裏，隻看見他令人心安的燦爛笑臉。
上午十點，比稿會正式開始。一共有四家設計公司參與此次的比稿，Tess Co.抽簽抽到了第二順位。趁著第一家公司關在會議室裏做PPT呈現的時候，瑤光打開筆記本電腦，最後一次檢視這兩個月來的工作成果。
就在這個時候，意外發生了。筆記本電腦的液晶屏突然閃了兩下，然後鼠標卡住不動，瑤光心裏一急，加重手勁敲打鍵盤，但於事無補，反而——黑屏了。
她怔住，一下子慌了手腳。不是吧？！在這個時候黑屏？那不是等於幹脆叫她去死？演示會馬上就要開始了啊！
邊上的尉遲樹也皺起了眉頭，“難道是電池耗盡？”
“不，不可能，我昨天晚上特地充好了電。”她緩緩搖頭，心底，沁上一層寒意。她不會犯沒準備好電池這麼低級的錯誤，可現在電腦就是硬生生壞給她看——該怎麼辦？這麼關鍵的時刻啊……腦中轟然炸開，亂成一團糨糊。該死的，她不會思考了！
同事們一下子圍了過來。大家都為她著急，七嘴八舌出主意。
“瑤光，重啟試試看！”
“先別急，等一下再開，說不定會恢複呢？”
“我去向酒店辦公室的人借一台筆電！”黎綺踩著高跟鞋嗒嗒跑開。馬上就輪到Tess Co.上場了，這時候電腦罷工，真是急死人啊！
瑤光瞪著那黑屏，但它絲毫不通情理，冷冰冰地繼續黑著，仿佛存心要置她於死地。她感覺到自己的額頭滲出汗珠，手心也汗濕了。
正在六神無主之際，一雙大手沉穩按住她肩頭。
關哲夫低身湊近她，黑眸湛湛地盯住她快要哭出來的窘迫神情，“告訴我，你有燒碟存檔嗎？”他一字一句地問道。
“當、當然有。”
“那就沒有關係，等黎綺借來電腦，一樣可以用。”
“可是……”這下她真的要哭出來了，淚水已經漫到眼眶外麵，她抖顫著聲音道，“存檔在、在公司裏……沒帶出來……”
什麼？這下子，關哲夫的臉色也不好看了。他吐了口氣，以手指點住額頭，問身旁的設計師Sam：“從這裏回公司，需要多長時間？”
“不堵車的話，半個小時吧。”Sam冷汗已掛到眉梢，“需要的話，我馬上回去拿！”他自告奮勇，心知如果因為電腦壞掉這樣荒謬的理由而失掉日商百貨的大案子，他們整組人都會吃不了兜著走啦！
關哲夫抬腕看表。根據他的經驗，一個優秀的設計公司，簡報不會拖長到一個半小時以上，也就是說，最遲再過十五分鍾，第一組就會結束，就輪到他們登場了。這時候回去拿，顯然是來不及的。
就在這個時候，仿佛火上澆油一般，身著古板套裝的客戶方女秘書從會議室裏走了出來，麵無表情地對他們說：“請Tess Co.的組員進去測試設備，十分鍾後開始做演示。”
一聽到這話，瑤光“哇”的一聲大哭了起來。她恨死自己了！她果然是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笨蛋，公司把那麼重要的案子交給她，她卻搞砸了！她甚至不敢再看關哲夫一眼，她不敢想象他臉上會出現怎樣失望和震怒的表情！
“leader，電腦借來了！”黎綺拎著黑色電腦包氣喘籲籲地跑了回來，卻見瑤光在會場門外哭得眼淚一把鼻涕一把，連形象都不顧了，而尉遲樹正拍著她的肩膊輕聲安撫，另一旁，關哲夫正臉色鐵青，一言不發地沉默佇立。周圍的同事，也是各個唉聲歎氣。
“怎、怎麼了？”繞是見過大場麵的黎綺，一見這陣勢也嚇得結巴起來。
“你們Tess Co怎麼回事呢？要放棄嗎？”客戶方的秘書又開口催促道。
關哲夫深吸一口氣，很想把這冷麵秘書一拳揮到一邊的牆上去粘著。但是他要冷靜，現在最不能亂了陣腳的就是他。
他一把接過黎綺手中的電腦，手勢麻利地開機，接入酒店的WIFI無限網絡，同時語速極快地開始發號施令：“我現在會進到我的電子郵箱，把前幾天尉遲發給我的設計圖稿調出來。那個是沒有修改完的第二稿，但沒關係，我們就用那個。尉遲，我給你十五分鍾時間，把它盡量改到和最終定稿一樣的效果，我相信你有這個能力。”眼角瞥見瑤光還在哭天抹淚，他驀地提高了聲音：“葉瑤光！把眼淚擦幹淨，現在不是哭的時候！”
瑤光被他吼得渾身一顫，止住了哭聲。她淚眼迷蒙地望向關哲夫，在他整肅的容顏上，看到前所未有的認真神情。
關哲夫深深回視她哭得通紅的小臉。看到她哭成這樣，他怎麼不心疼呢？但現在不是該放任情緒的時刻。
“葉瑤光，你聽好，我隻給你三分鍾的時間恢複正常。”他以上司的口吻，字字落力地道，“等下你走進去，做一篇十五分鍾的開場演講，簡述一下我司的設計構想，記得遣詞用句務必要風趣幽默，要吸引人。如果客戶在第一個十五分鍾之內就聽煩了，我們就輸定了！在這十五分鍾裏，尉遲會把圖稿改好，然後你們再依照原定計劃進行演示。”
他神情沉肅，目光灼灼，語聲中帶著言出必行的魄力，尉遲樹聽了，立刻一秒也不多耽擱地接過電腦工作起來。
而黎綺也馬上進入狀態，朝客戶方的秘書展開公關式的笑容，“陳小姐，麻煩你帶我們進去做PPT演示的設備調試。”
葉瑤光胡亂地拿手抹掉臉上淚跡，深深吸氣，企圖穩定自己的情緒，但鼻腔中卻突然逸出一聲滑稽怪響：“嗝！”在這氣氛緊張的時刻聽來，顯得更為突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