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點未到,瑤光早早地便來到了酩悅軒。跨入深紅色調裝潢的古雅包廂中,第一眼便望見關哲夫獨自坐在角落裏,正低頭擺弄著手機。西裝外套掛在椅背,隻著一件肉粉色棉質襯衫的他,將袖管翻卷起了,齊整的褶痕正好停在小臂肌肉微微僨起的位置,顯得充滿了男人味兒。
當下,瑤光臉上微微一紅,“大家呢?”她四下環視著,怎麼,同事們都沒來嗎?
關哲夫抬起頭,睨了她一眼,“可能塞車,還堵在路上吧。”低下頭不過半秒鍾,又像想起了什麼似的再度抬起頭來,打量著站在門檻處的她,眼中帶上淡淡笑意,“……這裙子很漂亮。”
“……”他的目光帶著熟悉的調侃意味,不疼不癢的一句稱讚,害瑤光臉頰發燙了。她也知道,自己今天下午特地提早一個小時下班,跑回租屋去洗澡吹頭發換衣服噴香水——搞這一大堆,是顯得有點兒刻意沒錯啦。但他可千萬不要誤會哦,她才不是特意打扮給他看的咧,她是為了今天晚上的慶功宴上自己能夠看著精神點兒。
瑤光拉了拉繃緊在膝上的窄裙,特意選擇離關哲夫最遠的圓桌一角坐下來。說也好笑,以前曾經和他同住了那麼久,每天穿著破舊睡衣在他麵前晃蕩也不會感到尷尬的她,此刻竟然連和他同處於一個密閉空間裏,都會覺得渾身不自在。
同事們怎麼還不來呢?和他這樣相對無言地傻坐著,還真是令人尷尬嗬。瑤光抓了桌上的筷子敲擊瓷碗,這時手機突然響起,她低頭檢視,見是尉遲樹傳來的簡訊:“瑤光,臨時有事,不能來了哦,替我向leader說聲謝謝。P.S.跟你提過的那件事,考慮好了嗎?”
那件事嗬……瑤光咬住下唇,一想起“那件事”,心頭便忍不住糾結起來。
幾乎是同時地,關哲夫的手機也響了,他手勢利落地滑開機蓋,而印入眼中的文字,令他忍俊不禁地彎起唇角——
“leader,我帶其他同事去錢櫃KTV唱通宵,飯局就不去了,給你和小光製造機會,嘻嘻!不用太感謝我,明天我拿發票來找你報銷哦!”
簡訊是黎綺發來的。是這姑娘心思太剔透、太會察言觀色,還是他關哲夫表現得真有那麼明顯?
回想起上個禮拜,在比稿會會場門外的那個擁抱,他也不禁有點赧然。他連當眾擁抱那麼肉麻的事都做得出來了,也難怪下屬會拿他打趣。
那一刻的自己,行為仿佛超出了理性所能控製的範圍。見到瑤光哭得鼻頭通紅,他一下子忘了場合和身份,隻想著要擁她入懷好好安撫她,止住她的眼淚。
自己真是太不專業了啊……關哲夫自嘲地笑笑,朝圓桌另一角的瑤光揚了揚手機,“我們先點菜吧,其他人——可能要晚一點到。”他原想照實說同事們根本不會到場,但話到半截,硬生生轉了語義。說不會到,用意太明顯了,瑤光會誤會是他故意支走其他同事的,而他……會因為她這樣想的可能性而感到害羞。
“沒關係,再等一下好了。”瑤光擺擺手,“我不餓啦。”剛說完這句,她的肚子就很不給麵子地咕嚕叫了一聲。她大窘,直想找個地洞鑽下去。
見她傻得可愛,他笑了,眼色溫暖。若是換了平日,以他的秉性一定會說出幾句嘲諷的話來,但此刻麵前的是她,她抓耳撓腮的羞窘模樣,隻令他心頭柔軟。
他揮手示意女服務生拿來菜單,挑眉征詢唯一一位共餐者的意見:“可以吃辣的嗎?”
對桌的女孩沉默不語,臉兒埋在肩窩裏,看樣子還在忙著害臊哩。
他見狀,自作主張:“還是不要辣好了,你最近加班那麼頻繁,吃東西火氣太大對身體沒好處……點一份豬米糕來分好不好?看你熬夜熬得臉色都發白了,要補充營養啊……唔,羊肉多點幾份好了,你一個人在外麵租房子,晚上都在瞎吃些什麼也不知道……”他手中握著圓珠筆劃啊劃,完全沒發現自己關心過切,根本不是人家的誰,卻絮絮叨叨了一大串。
“瑤光?”怎麼盡是他在念個不停?她怎的不說話呢?他凝住筆尖,有些奇怪地看向她。
卻見小姑娘一臉凝重之色,怔怔望他。
“怎麼?”她有話想說?瞧她嘴巴張了又合、欲言又止的樣子,他不由得按下菜單,正色道:“瑤光,這裏沒有外人。你和我之間,還有什麼是不能直說的?”
隻見她臉色漲得通紅,雙手握成拳壓在桌巾上,手背上青筋爆起,可想而知有多緊張了。她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終於鼓足勇氣,一股腦兒地叫了出來:“leader,我想——我想辭職。”
關哲夫愣住了。
沉默片刻,他倍感荒謬地笑了出來。剛才曾有那麼一瞬,他以為她會向他表白,還……為此而暗暗期待著,心跳急如擂鼓。
結果呢?人家是要辭職,是想離開他的身邊。
自己這麼自作多情,還真是要不得啊。按捺下襲上心頭的重重失望,他凝眉,盯住她慌亂的神色,“為什麼突然想辭職?你應該知道現在提出辭職不合規程,公司可以告你違約。”說完了連他自己都心驚,他怎麼這麼卑劣?竟然抬出公司規定來壓她。
事實是,她突然說要走,他腦子裏全亂了。該死的,她對他根本沒有感情吧?說辭職說得那麼輕鬆。搞了半天,是他在玩單戀?他抿住唇,感到自尊心被刺傷了。
“我……想去美國進修設計。”關哲夫生氣了,原本暖意融融的紅色包廂,因為他眼神的瞬間冷凝,連氣氛都改變了。瑤光低下頭,不敢再看著他,聲如蚊蚋地補充了一句。
“哦?”他抬眉,聲音比剛才更緊繃,“去美國?和尉遲一起?”
半晌,她幾不可察地輕輕點了下頭。
好家夥,原來如此,“你們的感情好到這個地步了啊……”他沒發現自己這句話說得咬牙切齒,話語間再也藏不住酸味兒。
“不是的!”她倏然抬起頭,急急地想解釋,“尉遲樹說可以推薦我去他當初念設計的那間學校進修,他說我很有潛力——”
“我不管你有什麼見鬼的潛力!”關哲夫驀然震怒,厲聲喝斷她的話,“葉瑤光,你搞清楚,日商百貨的案子才簽下來,身為專案副組長你要做的後續工作還有很多,現在提出辭職,你以為我是瘋了才會放你走?”
她不敢再辯,咬住下唇,眼眶泛紅了。認識關哲夫這麼久,還是第一次看他氣成這樣。
“葉瑤光,你還可以再任性一點嗎?當初跑來借住我家也是這樣,說來就來說走就走,你有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哲夫一手推開麵前的碗筷。他氣瑤光心裏沒有他,更氣自己竟然因為她一句要辭職而失掉所有冷靜,“我不管你了!辭職你自己去和人事部談,違約金該賠多少就賠多少,我……不會再插手你的事。”
他說什麼?瑤光猛然抬頭,正對上關哲夫沒來得及掩飾的傷痛神色。一下子,她全都明白了。
怪不得之前一直覺得蹊蹺,為什麼人事部會那麼主動熱情地幫她找房子,還補貼房租津貼給她?她曾偷偷問過設計部的其他同事,沒有任何一個和她同等級別的助理設計師,和她享受著相同的福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