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六章(1 / 3)

端在眼前的是青瓷的茶杯,擱在大紅喜墊上,由小丫環捧至眼前,隻聽得身邊的司儀大聲唱道:“新媳婦給公公婆婆敬茶。”

紅蓋頭下的新娘子猛地一怔,一切已成定局。原來如何,以後怎樣,都隻在此刻成真。

她伸出春蔥一般的手指,輕輕端起茶盞,身體虔誠地跪拜下去,以後,不管怎麼樣,坐在這高堂之上的便是她的親人了。

白吟秋微笑著看著眼前的兒媳,她原本以為自己不能出席兒子的婚宴了,卻沒想到,早上起來時精神格外的清明,這也算是老天給予她額外的恩賜吧。

她欣慰地接過新媳婦手中的茶杯,往事一幕幕浮現在眼前,仿佛她自己又成了當年那個初踏入南宮家的小姑娘。

那時候,她也是如此羞澀,同時也帶著一股不知前途命運若何的惶恐。不知這一方喜帕之下的人兒是不是也有同樣的無措?

她沒有辦法做一個好母親,以後恐怕也沒有多少機會去做一個好婆婆,隻希望,她能聰慧地了解兒子沉默寡言外表下的一顆渴望關懷的心。

她的目光柔和地在兒子俊朗的麵孔上掃過,她不應該擔心他的是不是,看他眼裏那少有的溫和,她就該明白,新娘子已經在不自覺中攫取了丈夫的心。

沒有什麼好牽掛了,她含笑舉起茶杯,慢慢掀開蓋子,就著杯沿,她淺淺地啜了一口,這是她作為一個母親為兒子所做的最後一件事情了。

她滿足地閉上了眼睛,頭一歪,手再也拿捏不住,哐啷一聲巨響之後,她完全失去了知覺。

一時之間,整個大殿為之搖撼。

坐在她身邊的南宮敖一步跨到妻子身邊,執起她的手,焦灼地呼喚著她的名字。

二十載恩愛夫妻,雖早有心理準備,但分別之時,仍克製不住那股錐心的疼痛。

為什麼偏偏會是她?

天妒紅顏!為什麼就連片刻的時間也不留給她?讓她香消玉殞於最幸福的那一刻?他老淚縱橫,難以自製。

頃刻之間,形式逆轉。原本備受矚目的新娘子震懾於這一變動之下,茫然無措地呆怔在一邊。她低垂著頭,目光緊盯著自己的腳尖,纖細的手指交握著,仿佛努力在鎮定著自己悖亂的心。她聽見紛紛攘攘的腳步聲從自己身邊跑過,她聽見老夫人一迭連聲命人去請大夫,沒有人告訴她現在應該怎麼做?她隻好靜靜地立於紛亂之中,巍然不動。

南宮麒壓抑著心裏沉痛的悲哀,鎮定如常地指揮著眾人,他先要命人將奶奶和父母扶進後堂,那裏有文繡和大夫就足夠了,他不得不收起眼淚,招待滿堂賀客。

他永遠也不會忘記,他是南宮家的長子,他身上肩負的是整個家族的使命。

在這一刻,他尤其不能倒下去,哪怕再累再苦,他也要做頂天的支柱!

“二弟。”他召喚著南宮麟。

南宮麟從圍繞在他身邊打探消息的賓客中抽身而出,那爽朗明亮的眸子裏此時罩上了一層淡淡的憂思,令他那張孩子氣的臉龐刹時變得成熟剛毅。

南宮麒暗歎一聲,再頑皮的人也會有成長的一天,時間在這一點上倒從不曾虧待任何一個人。“大哥。要不要先送這些賓客回去?”南宮麟詢問著兄長。在他的心目中,一直認為哥哥是萬能的,他崇拜他、敬重他,當然,也依賴他。

“先不忙。”南宮麒揮手製止,雖然他極力不肯承認母親會就此撒手而去,但,理智告訴他,這已經成為不爭的事實。紅喜事轉眼之間就要變為白喜事,他對弟弟吩咐道:“你先帶著管家去將這些賓客安排住下來。”

南宮麟先是一怔,但馬上明白了哥哥的意圖,他歎息一聲,不再說什麼,黯然低下頭去。驀地,他又想起了什麼似的,猛地將頭抬起來,指著新娘子的背影向哥哥努了努嘴。

南宮麒微微扯了一下嘴角,在細心這個問題上,他永遠比不上弟弟。

他可以指揮偌大的麒麟樓有條不紊,但絕對不會將心思放半分在兒女私情上。

這個女子雖然已成為他的妻子,但他仍沒有設身處地地為她的處境著想,反倒要弟弟來提醒他。

他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吩咐丫環將新娘子帶去煙波閣。

“煙波閣?為什麼?”南宮麟實在猜不透哥哥的心思,將剛過門的妻子安置在待客的煙波閣內,不知又是為了什麼。

南宮麒卻漠然扭過頭去,不再回答弟弟的問題。南宮麟隻好歎一口氣,轉身走出大廳。

煙波閣內。

新娘子已經卸去所有裝扮,她身上穿了一件白色的織錦宮裝,長裙及地,長發披肩,宛如流雲。她把臂肘擱在梳妝台上,頭依在手腕上,望著窗外怔怔出神。

鏡子中映出的那張皓月淡雲般的麵容,赫然卻是顏紫絹!

誰也不知道,縱海幫作了以桃代李之計,誰也不知道,大公子的新娘另有其人。

隻是,這些小小陰謀在此刻看起來,實在是不足道哉,等待她的,是更大的巨變!

她怎麼能想得到婆婆喝了她敬的茶之後就歪倒了呢?聽說,這一次,麒麟樓將婚事辦得如此之急,就是為了給夫人衝喜,卻沒料到,新媳婦的這一小小變動,竟然會將衝喜變為災難。

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原先以為是萬無一失的,可現在想瞞也瞞不住了。到時候,麒麟樓如果追究起來,縱海幫怕是有滅門大禍了。

她緊鎖著眉頭,連自己也不知道她這樣坐了多久。

夜已經深了,銀色的月光透過淡綠的窗簾,婆娑的樹葉透下模糊的暗影,夜風溫柔地輕扣著她的窗欞。是這樣一個美好的夜,也是她的洞房花燭夜!

每一個女子在少女時代都曾經憧憬過自己的良辰美景。那一夜,是與心上人共赴一生盟約的一夜;那一夜,是女人一生中最美好的一夜。

可是,她的這一夜,卻是在孤清與憂慮中度過的。

她不期然想起了海上那個嬉笑怒罵的少年,他的年少輕狂,他的費盡思量,無一不牽動著她的神思。

她曾經以為,她幸運地找到了今生的期盼,她以為他會願與她共赴鸞首。可是,事實粉碎了她的美夢,他的不告而別令她徹底心碎。

她不明白自己在他心目中究竟有何分量?且不說他是不是去縱海幫探聽消息的奸細,隻憑他想來則來、想去則去的那分隨意,也可看出他的心意,原來她不過是他興致來時的一具玩偶。

這叫她情何以堪?

原本,她隻希望能在平靜孤獨中度此餘生。因為,她不認為自己還有能力用這一顆殘破的心去愛她未來的夫君。

所以她寧肯孤獨。

可是,世事總與願違,她的思緒仿佛又回到了事因初起的那一天……

那是一間昏暗的地下石室,約三尺見方,僅容一人蜷身而臥。

石室內陰寒襲人,充斥著濃重的潮黴味,鐵柵之內除了一盞昏暗的油燈之外,別無他物。

顏紫絹盤腿坐在壁角一張鋪滿稻草的木塌上,閉目休息。

忽聽一陣哐啷的聲音,沉重的鐵柵緩緩開啟。

她霍地睜開眼睛,站在眼前的居然是老仆人容嫂。隻見她戰戰兢兢地站在自己的麵前,一臉的恐懼與倉皇。

“容嫂,發生了什麼事情?”顏紫絹站起來,微微蹙起她那細致的秀眉。難道,事情與小麟有關?他泄露了縱海幫的機密?她既怕聽到小麟的消息,又希望能聽到他的消息,這種心情真是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