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握著書卷,文字在眼前跳動。花弄影想要靜下心來,卻發現根本就沒有辦法集中注意力。
眼前出現的,是水君柔難以置信的麵孔。
她雖是沒有說什麼,但他從她指控的眼神中可以看出,她的心,受傷了。
搖搖頭,放下書,推開窗戶,天空灰蒙蒙的,飄著細細的小雨,莫名其妙的,他發現,自己的心情也開始起伏不定。
不該是這樣,他能夠控製自己的情緒,不會因為天氣的變化而影響心情啊……
眼神飄向一邊放在桌上的茶壺,溫熱依舊,香氣四溢,是他喜歡的味道,隻是,好像少了些什麼。
自己,在不知不覺之間,是已經開始習慣了什麼了嗎?
視線有些縹緲,隻看見窗外,撐起了一把油傘,在漫天的雨絲中,隔絕了一片天地。
說不清為了什麼,他的目光,跟著那把傘在雨中遊走,直到斜斜細雨沾染上麵龐,他才驚訝地發現,自己居然在發怔。
院門的階梯上,留下一行濕漉漉的腳印,隨後,慢慢地消失。
常年的磨煉,造就了他自控的能力。過去的記憶,隻要他不去想,是不會來叨擾他的。可是偏偏,有一句話,脫離了這一規律,清清楚楚地在他的耳畔響起——
“我,不喜歡雨天。”
回廊中,白色的儒衫伴隨著人影的走動輕拂,調皮的雨滴不停地沿著廊簷滴落在外麵的草地上,隨即隱入土地,不複再見。
一隻手從回廊伸出,攤開掌心,接住了一滴雨珠,然後慢慢收回。
他低下頭,看本是圓潤的雨珠,擴散在他的手中,成為一小灘水澤,映著他掌心的紋路,微微地晃動。
春雨潤如酥,對於雨,他沒有惡感。萬花閣中,春雨總是如期而至,帶給百花甘霖妙露。雨後,他的折桂樓裏,桂花芬芳,泥土清香,空氣中自然之氣浮動,尤其令他心曠神怡。
所以,他沒有理由在這樣的天氣產生異樣的感覺,這不合常理。他試著說服自己,沒有料到心中卻莫名地更加浮躁,漸漸擾亂了他的心緒。
他的眉頭逐漸擰了起來,他抬眼,看前方雨幕中若隱若現的身影,直到那把油傘消失在拱門之後,他才輕輕揮手。雨水沿著他的指間甩出,懶洋洋地重新回到自然的懷抱。
慢慢地走到拱門邊,他抬腳,卻是遲疑了一下,最終退到拱門的一側,隻是露了半張臉,想要靜靜觀察內中的情況。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片黃色,其上還有雨水的痕跡。隨後黃色驟然從他的眼角消失,被收折在一隻雪白柔荑中。
“閣主?”
語氣有些訝然,更多的,卻是質問。
情況有些出於他的意料之外啊……他本來是跟蹤她,卻沒有想到,居然被她發現了。
她的語氣依舊恭敬,可是他不會錯聽她柔順語調之後那一抹刻意隔離的冰冷。
他在拱門這邊,她在拱門那邊,不到一尺的距離,卻有一把傘橫亙在他們之間,拉遠了他和她之間的距離。
“閣主!”這一次,她提高了音量。
她在提醒他了。每次他盯著她看的時候,她總會在適時的時間“及時”提醒他的逾矩。她,是一個謹受禮教的女子,能夠得到她青睞的,恐怕,隻有君皓的父親吧?
那個人,究竟是什麼樣的呢?
這個念頭剛在腦海中浮現,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麼,花弄影大吃一驚,背在身後的手突然捏緊,硬生生地別過視線,不再看水君柔。
他的心念在動,他在對她好奇!
回廊和拱門外的雨依舊在下,漫天雨絲,連天飛舞。
“你——”他張口,視線緊盯在紅色的牆體上,明明是想要說什麼,一向很清晰的思維卻因為剛才的心悸而混亂一片。
水君柔疑惑地看他。他不對勁,很不對勁,臉色變了,說話也變得奇怪,這是以前從來都沒有過的事情。想要問他,卻記起他在大廳上對她所做的事情,有個聲音在心底小聲地提醒她。
水君柔,你不要再被他愚弄了!
忍住了嘴,閉緊了唇,她不言不語,隻是抓緊了手中的傘。
“你來這裏做什麼?”強壓下心中的震撼,花弄影調整了自己紊亂的呼吸,轉過頭,問她。
水君柔低垂眼簾,恭恭敬敬地回答:“我,隻是想四處看看。”他的聲音還是那麼溫和平靜,是不是代表剛才的發現隻是她的錯覺?
“看看?”花弄影環顧周圍,發現此處是黑鷹堡的後院。雨天,是她厭惡的,她在這樣的天氣出來,僅僅是為了參觀這裏嗎?
“是的。”水君柔應聲,回答得順理成章,“我們還要在這裏在住上一段時日,不是嗎?我想先了解周圍的環境,以後閣主有什麼吩咐,我熟悉地形也是有好處的。”
她的話夾雜在雨中飄進他的耳朵,明明是很合理的話,但在他聽來,卻帶著異常犀利的諷刺。
“你在埋怨我?”她的眼簾一直低垂著,讓他看不見她真實的表情。
“閣主真是說笑了,我有什麼地方要埋怨閣主?我又怎麼敢埋怨閣主呢?”水君柔輕輕地回答,看了看從他身後走過的下人一眼,向後退了一步。
即使他故意拿她做幌子,故意讓大家誤解他們之間的關係,即使他這樣做確實是損害了她的名節。但是,她隻是一個小小的奴婢,而他,是高高在上的萬花閣閣主。她有什麼資格、有什麼立場去埋怨他?
“今日的事,我很抱歉。”見她小心謹慎地將他們之間的距離再拉開了一些,花弄影眼角的餘光瞥到剛才過去的人露出的曖昧笑容,沉默了一會,他開口對她說。
聽了他的話,水君柔卻搖搖頭。
她搖頭是什麼意思,是不接受他的道歉嗎?可是到目前為止,他能做的最大極限就是這樣了。
“水姑娘——”他喚她,還想要說什麼。
“閣主——”水君柔打斷他的話,終於抬起頭來,“我曾經聽說這樣的一個故事,有一隻山雉,本來生活得很好。可是有一天,它的主人卻告訴其他的人,他家養的其實不是山雉,而是一隻鳳凰。於是有人就想,是一隻鳳凰啊,那該多值錢啊?於是,那隻山雉身上的皮毛就這樣被人拔下來做成錦衣。它的主人知道後向它道歉,可是還有什麼用呢?”
水姑娘?若是他那時在大廳之上也這樣喚她而不是叫她水君柔,那麼就不會造成現在的局麵。他明明是故意的,卻要在事後來向他道歉,還有什麼意義?
聽了她的話,花弄影不語。
“所以,閣主,請不要說抱歉。”她對他說,感覺後背有些涼意。原來在不知不覺之間,她已經退到了雨中。
看她因為沾到雨而微微顫動的肩頭,花弄影上前一步,接過她手中的傘,罩住她上方的天地。
她沒有明白地責怪他,卻在字裏行間控訴了他自私的行為。她說得沒有錯——他,就是故事中的那個主人。
小小的一片天地,光線,由於油傘的撐開而呈現淺黃色的朦朧;空氣,因為他的接近而泛著淡淡的桂花香氣;他背著光,她看不清楚他的麵容,卻不知道為了什麼,她的眼睛居然開始濕潤,像極了這陰雨的天氣。
“對不起——”
他的嗓音在她的頭頂響起,卻不是那般溫和,相反的,帶著些急促,仿佛這是很重要的一件事情。
她不要他說抱歉,他卻執意換了另一種方式來表達。水君柔的嘴角邊露出了慘淡的笑意——果然,她沒有猜錯。
“閣主——”她抬頭,努力對他綻放了一抹笑容,在他詫異的注視下舉起手,握住傘柄,同時也握住了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