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
時間過得真快,轉眼他進入了高三。他在理科班,雖然他非常喜歡文科,但是考大學的壓力使他不得不選擇理科,因為招收理科類的大學比文科多出了幾倍,他要穩穩當當地、有把握地考上大學,選擇理科,就是多選擇了機會。
最後一個學年,他的住處也變化了。因為學校要規劃,鄒伯給他找了一個新的住所。教學樓前有一個基本要廢棄的大禮堂,由於年久失修,大部分門窗都爛掉了,隻剩下一個框架。大禮堂的東麵是一麵高大的牆壁,上麵有毛主席的畫像,毛主席坐在藤椅上,手指夾著煙,眼望遠方,雖經風吹日曬,但畫像的顏色還是那麼鮮豔。大禮堂的西麵保留了兩間偏房,每間偏房有上下兩層,說是兩層,實際上房間比較高,建房時在中間橫了木板,靠牆留出一個上下口,形成一個空中樓閣而已。靠外的那間一直是學校打鈴的住著,裏麵的那間就是他的住處了。
他觀察著新住所,房間裏很昏暗,樓上樓下各一個燈泡,發出黃黃的光。原來的門是壞的,常有人進來撒尿,味道很重,這需要修好門,好好地清理一下垃圾了。從樓下的高低床上翻進空中樓閣,樓上的老鼠被驚撓了,吱吱叫著竄到別處去了,掀起的灰塵迷住了他的眼睛。還好,上麵和樓下一樣的大,還有一個小窗戶,打掃一下,被子可以直接鋪到木板上當地鋪,睡覺的時候想怎麼翻身就怎麼翻身,想像中他就得意起自己的設計來。房子不錯,好好收拾一下,是一個學習、生活的好地方。
給門加了鎖具,打掃了房間,他就開始了他的樓上樓下生活。樓下是基本不用了,隨便放一些雜物。他的主要活動場所在空中樓閣,大部分時間學習和睡覺,有時也偷偷用電煮東西吃,燒水喝。煮東西的工具是最簡陋的電爐,功率大,飯缸放在上麵,煮麵條,熱飯菜,一會兒功夫就好,非常的方便。剛開始,他沒有用電爐燒水,自創了一種辦法。用兩根粗電線,每根固定一根鋸條,放在盛滿水的鐵磁盆裏,另外兩頭剝開皮折成彎鉤,分別掛在帶電的裸露線路上,隻用很短的時間,這盆水就燒開了。當他後來見到熱得快的時候,才發覺自己做的燒水工具真得很像熱得快,隻是沒有它安全,而且是相當的危險。說起危險,一次燒水事故差得要了他的命。那天晚上,他用土製熱得快燒好水,估摸鐵磁盆不怎麼燙手了,忘了扯掉掛著的通著電的電線,當他端起盆子時,身體突然猛烈地顫抖起來,他想到壞了,自己被電到了。情急當中想放開手,但是手已經不聽使喚,牢牢地吸在盆子上。就在他想到要死了的一刹那,鐵磁盆傾斜,盆裏的水一下子流了出來,水的力量使盆子脫離了他的雙手,咣的一聲摔落在地上。在這巨響聲中,他得救了。他渾身麻木,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好久,剛才心驚肉跳的一幕想起來就後怕。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但是在他的後福沒有來到的時候,一場禍事臨頭了。一天晚上,學校保衛處的人不知從哪裏得到他這裏私接電線、偷偷用電的情報,突然闖進他的住處,查收了電爐和土製熱得快,並把他帶到了保衛處辦公室。保衛處的兩個人端坐在辦公桌後,他坐在對麵的一把椅子上。像公安審問犯人一樣,保衛處的人問一句,他答一句,諸如姓名、性別、年齡、班級、事情經過等等。因為事發突然,而且物證都擺在麵前,保衛處的人連恐帶嚇,整個過程他顯得膽戰心驚,不知該怎麼應對,隻有被動地麻木地應答。審問持續了近兩個小時,最後他在審問記錄上按下了平生第一個紅手指印,保衛處讓他回去等待處理。他跌跌撞撞地回到自己的住處,爬上閣樓,蒙頭便睡,想徹底結束這個噩夢。然而,他的睡夢並不安靜,滿腦子都是電爐、土製熱得快,保衛處人員扭曲的麵孔,審問記錄……在他腦海中飄浮、衝撞,使他頭痛欲裂。待他要沉沉睡去的時候,天亮了,他不得不爬起來。昏沉的白天,他跑到鄒伯那裏,訴說起保衛處審問的事,說話間,莫大的委曲湧上心頭,他哽咽了。鄒伯耐心地聽完,安撫他說:“沒事的,我去找保衛處說。真是的,不能這樣對待孩子啊!”
最後,關於他私接電線、偷偷用電的風波,在鄒伯的處理下悄悄地了結了,查收的電爐和土製熱得快沒有還過來,但學校保衛處的人再也沒有找過他,再也沒有到他的住處來過。他非常感謝鄒伯,對鄒伯也就越發敬重起來。隻是他有時在想,在向鄒伯訴說保衛處審問之事時,他為什麼會泣不成聲呢?這麼多年,無論多麼艱苦,他都堅強地挺過來了,可以說他能夠勇敢地麵對任何苦難。但是,對於保衛處的審問,尤其是關係到他的學業,使他惶惶不安,沒有了抵抗的勇氣。或許,他的感情太需要依靠了,鄒伯的那句話,就給了他依靠,讓他多年來積累的壓抑一下子迸發出來,以致淚流滿麵。後來的生活中,他繼續在想這件事,竟然為自己在突發事件麵前的無能為力感覺到慚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