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信,她按著信上原先的折痕重新折好,放回信封之中。關上門,她再次回到鋼琴前,十指交錯,琴音竟然悠揚起來。
從光亮可見的黑色琴蓋上,魏藍看到自己微笑的倒影。
微微一笑,帶些歡愉,稍許諷意,更多的是了然於胸的澄明。
在A市某醫院狹小的走道裏,王君瑋終於找到坐在塑料椅子上呆若木雞的鍾憬。直到走到她麵前,她的眼睛仿佛才活動起來,木訥卻能看到人了,“你怎麼來了?”
他看到她幹裂的嘴唇,從包裏取出一瓶水遞給她,“你幾天沒來上課我不放心。”
她接過水,喝了大半瓶,喉間咕咚咕咚的飲水聲讓他莫名心安。
“你都知道了?”她問得沒頭沒尾,他卻心領神會。
“嗯,我先到你家找你,等了很久沒人應門。鄰居才告訴我你母親出事,把醫院地址都告訴了我。”王君瑋說得極慢,生怕一個措辭不當便惹她傷心。
“壞事傳千裏。”鍾憬虛弱地笑笑,閉上了眼睛。
“我爸賣了家裏一切值錢的東西走了。我早知道他會走,隻是沒想到連個再見都沒留下。”
“伯父的離開顯然讓伯母受了刺激。”
他又想起鄰居的話。浴缸裏的水全都染成紅色,可怕得緊,也全靠她女兒堅強,頭腦比我們這些大人都冷靜,打求救電話,先替她媽包紮,再喚人把她媽抬下等待救護車來……他一直知道她是特別的。
鍾憬笑得苦澀,“刺激?是他什麼都沒剩下才讓她受刺激。她一向重麵子,這下沒了麵子就等於剝了她的皮,怎麼活得下去?”
王君瑋不能承受眼前這個冷笑的女孩,顯得那麼陌生和冰冷,她的冰冷似乎也傳染給了他,讓他眼底生寒,嚴厲起來,“你怎麼能這樣,裏麵那個人是你媽!我一直以為你隻是思想獨立,沒想到卻是冷血。”
不料鍾憬也激動起來,“如果她是我媽,她就不會選擇去死,丟下她還未成年的女兒,她有什麼資格為人父母?!就算那個男人不要她,離開了我們,可她還有我啊。我是她懷胎十月生下來的,除非死我不會離開她,為什麼她就沒想過我?如果我晚到一步,她不就是不就是……”說著說著寒冰被眼淚融化,一切的偽裝被醫院走廊裏綠色的牆壁覆蓋,顯得弱小又無力。
王君瑋蹲下身,將她抱在懷裏安慰:“對不起,我錯了,誤會你了。”沒聽見她的聲音,隻聽見她的啜泣,他感到不安,“你原諒我吧?”
鍾憬抬頭看著他,笑出聲來,“你是笨蛋,我才不會跟你計較。”
“如果做笨蛋有那麼多特例,做一輩子也沒關係啊。”
“沒出息。”她仿佛又回到他熟悉的那個鍾憬了。
“她會不會再做傻事?”他們都明白他所指是誰。
她微微沉吟:“應該不會,死過一次的人會格外珍惜生命。”
“你說的總是有理。”發自肺腑,並非逢迎。
“是你太笨,現在有了魏藍就更笨了。”她的一封情書還真是撮合了兩人。
“為什麼?”
“戀愛讓人愚笨啊。”
“我和她哪有戀愛,我們準備考上T大再說。”他辯解,他和魏藍現在最多算朋友。
“嗯,想得倒周到。”鍾憬讚許,“不錯啊,學業為重。”
“說到底還是要謝謝你的情書。”
眼底的詫異比流星還短暫,鍾憬逗趣道:“好啊,媒人紅包多包點就是了。”
王君瑋的手機突然響起,他低頭應了兩句便又關掉。
“魏藍?”
“嗯。”
“還不快去複命?”她催促。
“不要緊,她會理解我的。”他摸出手機幹脆調到關機。
將心底蔓延的感動驅散,鍾憬沉聲道:“她可比我重要。”提醒他,也提醒自己。
“誰說的?”偏偏有人不明就裏,“我每天上課可要八小時對著你,除了吃飯睡覺,一天也就對著你的時間最多。”
鍾憬側頭沉默了會兒,還是笑了出來,“難怪越看你越醜,原來把你看厭了。”
王君瑋還在不甘心地爭論著,她卻隻是笑。突然想到了從前看過的一部電影,片名叫做——
《每天愛你八小時》。
一年之後,鍾憬、王君瑋和魏藍三人都順利考入T大,鍾憬讀經濟專業,而王君瑋和魏藍專攻鋼琴。
又是一個開學日,本該是每個新生繁忙的注冊時間,王君瑋卻在草坪上遇上曬太陽的鍾憬。
“同學你好,請教大名?”他裝作新生模樣,虛心求教。
“姓倪,單名一個媽。”鍾憬連眼睛都沒睜開。
王君瑋皺了下眉,幹脆也在她身邊躺下,“都大學生了,還那麼粗魯。”
“是你先明知故問,現在反倒咬我一口。”她對他的玩笑沒有興趣,何況一點都不好笑。
“今天怎麼了?火氣這麼大?”
“到處熙熙攘攘,二氧化碳成倍數增長,連呼吸都困難了,更別說好心情了。”她埋怨道。
王君瑋笑了起來,知道她喜歡清淨,“怎麼不去注冊?”
“何必爭先恐後。”鍾憬睜開眼睛,瞧了眼腕表,“再過一個小時保證注冊點門庭冷落。”
“不愧是學經濟的人,分秒必爭啊。”他讚道。
鍾憬不以為意地撇撇嘴,“你呢?待會兒和我一起去注冊?”
王君瑋無奈地聳聳肩,然後攤開雙手。鍾憬了然地不再追問,估計又是他家裏事先擺平一切了。
“想來也奇怪,你家明明從商,卻硬要培養出一個風花雪月的鋼琴家來。”
他歎了口氣,把手臂枕在腦後,“我家不乏生意人,從我爸到我大哥二哥都是好手。既然物質極大豐富了,當然就要追求精神文明了。”他對她眨了眨眼,自嘲起來,“免得被人說成是粗鄙的暴發戶嘛。”
麵對王君瑋這番充滿哲學的回答鍾憬不置可否,心底卻像梅雨天般陰陰濕濕不好受起來。
“你呢?”王君瑋敲敲她的手臂,“你為什麼不讀音樂?葉老師還一直惦著你呢,說你是可造之材。”
鍾憬微微一笑,“我這不是物質還沒極大豐富嘛。”
兩人沉默片刻,同時笑出聲來。
瞬間,茵茵的綠草地上沾染了歡樂的氣氛,消散不去,在溫煦的陽光下緩緩蒸騰。
雖然,歡樂總是短暫。
鍾憬剛走進教室,便看到階梯教室後幾排處有人舉手招呼。
“這裏!”
不少人被王君瑋的大嗓門嚇了一跳,定睛一看就知道又是占座位的主兒,便回頭做自己的事。
鍾憬抱著書信步走去,忍住笑道:“以為自己是球場裏的boy啊?”他總是過於熱情。
“不是生怕你看不到嗎?”這次他理直氣壯。
鍾憬亮出手機搖晃,“你都發簡訊告訴我地理位置了,還怕我找不到嗎?”
“嗬嗬,你方向感差似乎路人皆知了。”王君瑋笑得陰險,定定地看著眼前的人兒百年難得一見的臉紅。
媽的。鍾憬心裏暗罵,還不是大一軍訓在進行野外求生項目時,因為她南北不分導致迷路,害得他們整個隊的人分頭找她。他們高大魁梧的隊長找到她時,興奮道:“太好了,我還以為你被黑熊吃了呢。”鍾憬當場倒地,他牛肉麵吃多了?這可是模擬叢林,他還真以為熱帶雨林哪。況且,他不知道他的綽號就是黑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