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炎夏日,七月流火,鍾憬應邀再次來到王家大宅,不過邀請她的對象王君瑋卻並不在屋內。客廳裏隻有王家大家長王顧之正徜徉在黑白兩子構建成的棋盤天地之間。
王顧之抬頭見到鍾憬,淡淡頷首算是招呼。
鍾憬也欠身喚了聲王先生。
“君瑋他不在嗎?”獨自麵對王顧之,她仍有一絲顧忌。眼前的老者雖不若三年前意氣風發,也不再是幾個月前的暴躁不安,生完一場大病後的他看來蒼老了不少,可也放開了不少。
“葡萄園有點事,臨時把他叫去了。”王顧之指著一邊的位置,“鍾小姐,不嫌棄的話可否陪我說會兒話?”
“哪裏,您客氣了。”鍾憬依言而坐。
兩人一個“先生”一個“小姐”,誰都緊守最後一道防線,雖不再為難對方,可暫時也沒有化敵為友的可能。
“老陳,去把三少爺房裏的那瓶葡萄酒拿過來。”
不一會兒,管家已經連酒帶酒杯端了過來。王顧之命人開了酒瓶,斟了兩杯酒,將其中一杯遞給鍾憬。
“你嚐嚐看,這是君瑋自己親手釀的。”
聞言,鍾憬來了興趣,接過酒杯就要喝,卻被王顧之喚住。
“唉,你這個拿酒杯的姿勢就不對。”
鍾憬莫名地看著自己的手勢,不解地望向老者。
“你要端著酒杯的下方,而不是杯身,這樣你的手溫會影響葡萄酒的溫度,這樣口感就全然不對了。”說著,王顧之做起了示範,見鍾憬依樣畫葫蘆還似模似樣便笑著點了點頭。
“原來喝葡萄酒還有這麼多學問。”鍾憬笑道。
“那當然。”王顧之來了興頭,越發興奮道,“還有,喝這個酒之前呢,要把杯身傾斜四十五度,這叫觀色;然後輕輕晃動,這個叫聞香。”
鍾憬現學現賣,跟著王顧之將酒杯放在鼻端輕輕晃動起來,果然有一陣幽香淳淳地飄蕩在鼻尖。
“接下來你就可以淺啜一口,讓酒液在口腔中停留,然後漫過你的味蕾。”
“這一個步驟是不是就叫品嚐了?”
“嗯,算你聰明。”王顧之輕笑道,待鍾憬一口入喉,他迫不及待地問道,“你覺得口感如何?”
鍾憬擔心他失望,可是又不知如何形容,隻能誠實道:“不是很甜。”
不料王顧之竟拍著腿大笑起來,“孩子,甜的那叫可樂。”
鍾憬也被他逗樂,笑得不可自抑。
“鍾小姐,有沒有興趣下盤棋?”話一出口,王顧之才覺得自己有些唐突,現在會下圍棋的青年人並不太多。如果鍾憬正好不諳此道,豈不讓她難堪?
而鍾憬也這時也才發覺王顧之先前竟然是一手執黑一手執白,自己和自己對弈,她不由對這位寂寞的老者生起憐惜之情來。
“我隻怕不是您的對手。”
話雖如此,鍾憬卻已經在王顧之對麵而坐,觀察起棋局來。
王顧之不禁喜出望外,連聲道好。
你來我往之間,兩人已經相熟,王顧之也放下防備,在這個小輩麵前悠然神往道:“記得我小時候的夢想是希望有朝一日成為世界一流的圍棋手,可我父親卻嚴厲禁止我下棋,一有空就把我丟在酒廠。漸漸我也開始說服自己,我的存在就是為了酒廠和服從命令。”
鍾憬邊思考著棋局,邊聽王顧之回想當年,她已經能夠預見王顧之之後“十年媳婦熬成婆”的故事。
“後來,我接手了王家的產業,我也有了自己的孩子。於是,我就用我父親的方法管教他們三個,他們在我麵前從來都是敢怒不敢言的。”
說到這裏,王顧之長長歎了一口氣,執起黑子竟有些憂鬱,不知如何下手。
“還記得君瑋小時候跟我說,他要做全世界最美味的麵包,那年他才七歲,卻被我打了一頓,我罵他沒有出息,後來我再也沒有聽過他想要什麼了。我想,就算他真的有什麼追求也不敢再對我說了吧。其實,三個孩子裏數他最聽話。”
鍾憬默然,曾經王母也對她說過相似的話,看來王君瑋真是王家最聽從父母之命的一個孩子。
“太聽話有時也並非好事,特別是演變成喪失主見之後。”鍾憬不疾不徐道。
令她吃驚的是王顧之居然沒有發怒,隻是回想了一下後點了點頭。
“可以這麼說吧,不過我很高興他終於忤逆了我一次,讓我知道我父親的做法是錯的。兒孫自有兒孫福,為人父母的哪管得了這許多。鍾小姐,你也可以認為是我大病了一場,看開了許多。”
聽了王顧之這席話,鍾憬真心為王君瑋高興。
輕敲棋盤她提醒道:“王先生,我這裏要渡了。”
王顧之哎呀了一聲,果然鍾憬的一子正好下在他黑子的底下,瞬間白子連了一大片。
“失算,真是失算。”
“棋盤上失算沒什麼大不了,人生上我們才需要格外謹慎。”
鍾憬的意有所指惹得王顧之大笑起來,“說得好,說得好。”
“看來這次不僅是君瑋找到了自己的夢想,連王先生你也尋到了心頭所愛。”
王顧之一愣,見鍾憬指指棋盤,便了然道:“是啊,反正酒廠的事都交給君瑋打理了,我也樂得下下棋喝喝茶。”
“你看都讓你陪我坐了半天了,你快去葡萄園吧,君瑋還在那邊,我讓司機送你去。老陳,備車。”
鍾憬欠欠身,正要告辭,卻聽王顧之道:“以後就叫我伯父吧。”
詫異之色一閃而過,她也笑道:“那您就喊我鍾憬得了。”
“好好,鍾憬,別忘了經常來陪我下盤棋啊。”
“好啊。”鍾憬爽快地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