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無邊無際的黑暗,分外熟悉的黑暗。
恢複意識的唐半醒歎口氣,在黑暗中躑躕前行。
這一回,尉遲鹽看到她,會不會吃驚於她遭遇危險的超能力?她向來怕麻煩,可偏偏越是怕什麼越是有什麼,不但麻煩升級而且頻率加快,現在從一周一次上升為一周兩次,那,未來會不會再上升為一周三次一周五次?天殺的,為什麼她要如此倒黴?她招誰惹誰了!
當看到前方的兩盞燈,唐半醒鬆了口氣。
幸好,她有保護神,如果沒有他提供寄居處,她的三魂六魄會不會就此灰飛煙滅?
唉,尉遲延肯定又嚇壞了吧,可憐的男人。
唐半醒湊近兩盞燈,以為又會像上次一樣聞到香火味聽到誦經聲,哪知道一看之下,她吃驚得差點昏厥。
她看到了自己,她竟然親眼看到了自己!
那個臉色蒼白,鼻青臉腫,腦門上還包著紗布的女人,可不就是自己。
百聽不厭的熟悉男聲沙啞地響起:“唐半醒,這一次,你打算睡多久才願意醒?”
我已經醒了,可是,我回不去。
突然,兩盞燈滅了,唐半醒想要尖叫,可嗓子仍似被瀝青糊住了般根本出不了聲。
難道,她是來看自己最後一麵?不要,她不想死,她好不容易等到他來找她,還沒享受幾天甜蜜時光,怎麼可以就這樣再次麵臨殘酷的分離!
似乎上天聽到了她的嚎叫,終於,燈又亮了,朦朦朧朧的,似籠上了晨霧,又似凝結了朝露,她連忙湊近燈想看個仔細,這一次,她看到一滴眼淚落到了她手背上,而她的手被緊緊握在尉遲延的手中。
他的右手無名指上有個月牙形的疤,手腕上戴著一塊Omega表,那是他的手沒錯。
唐半醒貼在燈的邊緣,努力想看得更多。於是,她看到了他的襯衣扣子,他的西裝褲,他的皮鞋,並且從牆上掛著的小鏡子中看到了他胡子拉碴的臉。
看到這些,唐半醒心情複雜得難以形容。
這一次,她竟然不是寄居在鹽土豆身上,而是寄居到了尉遲延身上。
這,說明了兩件事。一,鹽土豆已經“了卻了殘生”,已沒有身體可以給她寄居;二,尉遲延就是再生的鹽土豆。
她終於和他相認,可是她卻靈肉分離。
嗬嗬,鹽土豆,你看,你終於擁有了兩個我。
一個寄居在你身體裏,生死相依。
一個獨立你身體之外,白頭偕老。
嗬嗬,老天真會開玩笑,是不是?
寄居在你身體裏的我,你感應不到。
獨立你身體之外的我,是一具僵屍。
尉遲延,我們繞了這麼大一圈,竟然又回到了起點,我不甘心,我好不甘心!
尉遲延,你聽到了嗎,我要回到身體裏,我要回到身體裏,幫我回到身體裏!
可惜,他聽不到她的呐喊,他沒有像鹽土豆一樣與她一問一答。
哈哈,她與他如此貼近,卻又如此遙遠,貼近得沒有絲毫縫隙,卻又遙遠得像無邊無際的宇宙洪荒,遙遠得就像絕望的世界末日。
“叩——叩——”
小心翼翼的敲門聲響起,尉遲延抹了抹臉,低沉地應:“請進。”
隨著他轉頭的動作,她看到了站在門口的焰女,以及焰女身後的齊天放。
此時的焰女早沒了囂張的氣焰,而是畏縮得像隻膽小的老鼠,她身後的齊天放也沒了先前的桀驁不馴,一臉訕訕的表情,好似做了壞事等候發落的犯人。
“你們又來幹什麼?”
尉遲延的聲音冰冷得可以凍死一頭北極熊。
焰女瑟縮著往齊天放身後躲,齊天放則不顧她的掙紮拎著她脖頸把她拖到尉遲延麵前,“陳小美,若是唐半醒有個三長兩短,我就讓你去坐牢。從現在開始,你給我呆在這裏當女傭,她一天不醒來,你一天不準離開半步。”
陳小美抱著床尾,死活不敢靠近一臉煞氣的尉遲延,嘴裏胡亂叫著:“我、我要是想上廁所怎麼辦,也不能離開?”
齊天放聽到這話,一副恨不鐵不成鋼的樣子吼:“不能,給我憋著!”
陳小美不知死活地繼續聲討上廁所的權利:“可是,老是憋著,會得膀胱炎。我的膀胱很淺,盛不了多少東西,通常一小時就要跑一次廁所。”
這一回,齊天放的臉黑得就像鍋底,咬牙聲“咯吱”作響:“陳小美,我管你一小時跑幾次,唐半醒要是出什麼意外,我就讓你被尿活活憋死!”
陳小美的小姐脾氣被激了出來,她吼:“齊天放,你好狠!這件事又不全是我的錯,都怪那個韓小樂,我找唐半醒關她什麼事,誰讓她好管閑事,你們為什麼不找她麻煩,為什麼專和我過不去?嗚,不公平,你們都欺負我!”
“你找唐半醒幹什麼?你一天到晚惹是生非,這一次若是鬧出人命,我看你這輩子都別想見到陽光。”
“嗚,誰讓你不理我,我跟著你到醫院,原以為你病了,誰知道你竟想追別的女人。我隻是想警告唐半醒不要纏著你,我哪知道會出這種事。嗚,我又不是故意的,嗚。”
陳小美說哭就哭,越哭越覺得自己委屈,越委屈越哭得大聲,片刻間,安靜的病房就被她的哭聲填滿。
“你們鬧夠了沒有?麻煩你們立刻離開,我不想再看到你們!”
這一次,尉遲延的聲音冰冷得可以凍死兩頭北極熊。
說完,他轉回頭,無視身後兩人的存在,專注地看著病床上的唐半醒,目不轉睛的程度,連唐半醒都忍不住替他眼睛發酸。
“對不起。”齊天放訥訥地說,“很抱歉打擾了你們,如果有事需要幫忙,請到門外叫我們。”
尉遲延沒有反應,隻是看著病床上的唐半醒,似要看到永生裏。
寄居在他體內的唐半醒,陪著他看了一會兒自己,後來實在捺不住這種枯燥乏味的注視,於是走到黑暗裏,睡覺。
你知道嗎,靈魂會做夢哦!
如果唐半醒能說話,她會告訴每一個熟識的人。
她在做夢,她肯定是在做夢。
因為,她不但看到了尉遲延,而且是在一個非黑非白的世界裏看到了尉遲延。
他身後是滿山遍野的映山紅,連綿不絕一直延伸到天的盡頭,和天邊的火燒雲溶合在一起,濃烈豔麗得令人莫名的傷感。
她走近他,四周安靜得除了風吟,就是她細碎的腳步聲。
聽到動靜,他轉過頭,眼神是那麼哀傷。
等到她站到他麵前,他抬起手,用指背細細描摹她的眉,她的眼,她的鼻,她的嘴,她的下巴,她的臉頰,專注的樣子,好似每一處觸摸都是最後一次。
他的指尖微涼,她在他的觸碰下微微顫抖,他的哀傷透過指尖傳達到她身上,讓她也變得好傷感好傷感,好絕望好絕望。
“從別後,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今宵剩把銀盌照,猶恐相逢是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