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在夢裏,他的聲音仍和白天一樣沙啞。
唐半醒的眼淚洶湧而下,他伸出手接住淚珠,嘴角溢出一個苦笑,“唐半醒,我很差勁,是不是?不但在夢外不能保護你的周全,就連在夢裏也能惹得你傷心落淚。”
唐半醒拚命搖頭,越搖眼淚越多,想開口說些什麼,一張嘴反而泣不成聲。
他輕歎一聲,把她攬入懷裏,溫柔的吻落在她眼角,似要堵住那源源不斷的淚泉。
他的嘴唇因連日的寢食難安而顯得略微粗糙,這種粗糙的摩挲是如此真實,真實到讓人差點以為這不僅僅是一場夢。
唐半醒緊緊摟著他的腰,用力吸一口他的氣息,使勁壓下喉間的哽咽,艱難地開了口:“尉遲延,這一次,我恐怕永遠醒不來了,我不知道怎麼回到身體裏。鹽土豆曾對我說,我一遇到生命危險,就會把魂寄居在他體內,每次都是他趕我離開,我才能回到自己身體裏。可這一次,我寄居到了你身體裏,而你卻感應不到我。如果你不趕我離開,我恐怕是永遠醒不了了。”
聽了這話,尉遲延似遭了電擊一般僵硬,他猛地推開唐半醒,捂著耳朵原地打轉,眼中是狂亂的恐懼,嘴裏語無論次地嚎叫:“不!不!這是夢,這是夢,夢裏說的話都是反話。對,我在做夢,我很快就會醒。醒了就好了,醒了就會忘了,所以,她不會永遠醒不了,她一定會醒,她一定會醒。”
說完,他又推她一把,將她推得更遠一點,然後背轉身,喃喃念:“這個唐半醒是假的,我的唐半醒在睡覺。等我醒了,我就會看到她了,我馬上就醒,我馬上就醒……”
沒想到他會反應如此激烈,唐半醒剛止住的眼淚又洶湧而出。
一直以來,他給她的印象都是堅毅的剛強的淡定的從容的,可眼前的這個他,卻是那麼脆弱那麼慌亂那麼無助那麼不敢麵對現實,也那麼令人心疼。
她不管不顧地衝過去,從背後摟住他的腰,淚水打濕他的脊梁,“尉遲延,如果從此隻能夢中見,求你,永遠不要把我拒之夢外。”
尉遲延的後背一震,他轉過身,眸中閃著星星的光輝,回摟在她腰間的手用力得讓她疼痛,她卻不願出聲,生怕自己一個輕微的舉動就會讓他吐出她最不願聽的那個“不”字。
沉默在兩人之間流轉,他們默默對視,所謂的千言,所謂的萬語,在這一刻都抵不過一眼萬年。
唐半醒從夢裏出來時,耳邊縈繞的是他的誓言:“唐半醒,你該知道,無論是夢裏還是夢外,你都是那個握有拒絕主動權的人。”
她以為她還在夢裏,可看到周圍的黑暗以及上方的兩盞明燈,她才知道他醒了。
她忙湊近明燈,想看看他在做什麼,卻聽到他在說:“是,大哥,你就當我瘋了,我知道我在做什麼,你隻要把你認識的所有神棍巫婆魔法師占卜師的聯係方式給我,我自有分寸。”
電話那頭的尉遲早在吼:“尉遲延,我命令你,掛了電話,你給我好好休息,不準胡思亂想,我明天一早飛去看你,就這樣,再見!”
尉遲延捏了捏眉心,隨手將手機扔向沙發,疲憊地仰向椅背,長長吐了口氣。
過一會兒,他又拾起手機,繼續撥打電話。
“小晚,是,我知道很晚了,是,很急。上次聽你說你認識一個很神的大師,把他電話給我。嗯,你馬上起床給我找!對,馬上!不要讓我說第二遍!找到了發短信給我。”
“喂,二叔,很抱歉這個時候打擾您。是,我現在遇到一個難題需要您幫助。我記得小時候聽你提過,老家有個未卜先知的賽神仙,他還在不在?怎麼聯係他?好,那麻煩二叔明天一早幫我打聽打聽。是,謝謝二叔。”
“聞道……”
唐半醒就著他一會兒開啟一會閉合的眼燈,看他一會兒站起一會兒坐下,一會兒一動不動,一會兒走來走去,直到手機沒了電,他才回到病床邊,握著她正在輸液的手,印上一個吻。
隨後,低沉喑啞的聲音緩緩升起:“唐半醒,是你托夢給我了嗎?無論是不是,我都會試一試。我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可以讓你醒來的機會,我也不想冒任何一個可能失去你的機會。所以,你要堅持住,不要放棄我,聽到沒有?唐半醒,我是那麼貪心,我們還有那麼多地方沒有一起去過,還有那麼多風景沒有一起看過,還有那麼多事沒有一起做過,還有那麼多愛沒有對你說過,唐半醒,你一定一定要醒來。我相信,我能以這樣奇異的方式找到你,一定也能以更奇異的方式找回你。所以,唐半醒,你要等我,如果你自己醒不來,我一定會想辦法喚醒你,一天不行,就兩天,兩天不行,就三天,總有一天,我會喚醒你。總有一天。”
雖然唐半醒看不到他的臉,卻能感覺他說這話時,嘴角含笑,目光溫柔,似找到了解答問題的新方向,聲音裏透著朝氣和活力。
受他的感染,她也變得信心十足,她依著他的明燈,也微笑起來。
都說眼睛是心靈的窗口,而她現在就住在離他心靈最近的位置,他連她的夢話都信,她還有什麼好懷疑?她何其有幸!
尉遲延撫著胸口,傻傻地笑,“唐半醒,現在,你是寄居在這裏嗎?你會不會餓,會不會渴,會不會困?從明天開始,我會按時吃飯,一天喝足八杯水,至少睡足七小時。這具身體,現在由兩個人用,不保養好的話,你用起來會不會不方便?唐半醒,對不起,我感應不到你。等我聯係上那些大師,我會以最快的速度學習與你交流的方法,你要是有什麼需要,一定要到夢裏來告訴我。唐半醒……”
聽他絮絮叨叨閑話家常,唐半醒的心情就像暖春的豔陽,熱烘烘,懶洋洋。
黑暗仍是同樣的黑暗,但因為有另一個人的介入和分擔,而使得黑暗也變得那麼輕薄而不足為懼。這個男人,怎能叫她不心動。
尉遲早到達時,尉遲延正專心吃飯,清一色的豆製品到了他嘴裏似乎都變成了山珍海味,他吃得心滿意足,引得尉遲早也饑腸轆轆。
容顏憔悴但精神矍鑠的尉遲延遞給尉遲早一杯豆漿,心情很好地建議:“大哥,以後早上要空腹喝杯豆漿,咖啡,還是戒了的好。”
尉遲早接過豆漿,細細研究他的表情,“延,我一大早飛來,不是和你討論咖啡和豆漿。不過,看到你還有心情吃飯,說明你尚神誌清醒。說吧,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不要再拿什麼五行缺咒語現來搪塞我,我想聽到細節,越細越好。”
尉遲延一邊細嚼慢咽吃完早餐,一邊詳細地把這段時間的夢境做了說明。
聽完他的陳述,尉遲早久久說不出話來。他眯著眼,似難以消化,又似原來如此,似猶豫掙紮,又似主意已定,表情複雜程度連最熟悉他的兄弟都有點摸不清頭腦。
“大哥,我需要你的幫助!”尉遲延堅定地看向尉遲早,“如果你不幫我,我會另找其他途徑。”
尉遲早又眯了眯眼,站起身,“你以為我會讓你有機會找其他途徑嗎?”
“大哥!”尉遲延也站起身。
兄弟對峙,毫不相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