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都看向趙縉,雖然不知道喬要幹什麼,但是聽她的應該沒錯。“就照王妃所說的辦,她的命令就是我的。”權力轉移之前,趙縉如是說。
新月斜掛在西邊的天上,搖搖欲墜,星子睜著的眼注視著大地。無論是哪裏,都會看到一樣的星子一樣的月吧。但是從變成死神降臨之地的慶州城看去,彎如柳眉的新月卻妖異如死神的鐮刀。
發出至寒至厲的光芒。
城樓上靜悄悄的,偶爾有隱忍不住的呻吟。城下攻城的西夏人的屍體也被自己人清理幹淨,但是從遺落一地的大石、弓箭、斷梯、撞木和土地上幹涸的血跡上看,就知道戰況進行得有多麼激烈。西夏軍在進行了一輪攻擊後,見沒有什麼建樹,便偃旗息鼓回營休息,準備下一輪戰爭。
就在眾人困意最深的亥時,慶州城緊閉的城門緩緩開啟,從裏麵魚貫而出馬蹄上綁有布條的萬名騎兵,伴隨著西夏的探子“宋軍出城襲擊”喊叫聲,騎軍狂奔著殺向休息中的夏軍。西夏軍營地前都有絆馬索溝壕刺釘一類的防衛裝置,宋軍也不靠近,隻是一人拿出弓弩,另一人拿起火把點上,一時間,萬餘支火箭射進西夏營地內,一人隻射五箭,射完轉身就走,不到一刻鍾,來勢洶洶的宋軍又全都返回城內,隻留幾萬支火箭在西夏營地熊熊燃燒,夏軍忙著滅火,而在戰士跨馬上前追擊時,在城門前全都中了宋軍丟下的鐵蒺藜,隻得又回營。
西夏軍隊將領也被宋軍的突襲驚醒,他聽了被襲擊經過和損失報告後沉吟許久,而這時又有探子回報在宋軍來襲時有十人沒有參加襲擊,反而散開方向,各朝東西南飛奔而去。
“沒錯,宋軍奇襲隻是掩蔽之術,他們真正的目的是去搬救兵。”西夏將領說道。
他立刻撥出五千西夏輕騎。“十人不會全是真正去搬救兵的人,不過我們要以最大的兵力消滅最小的可能,五百人追一人,明早我要看到十個人的首級。”
天近黎明,追擊者回還。“東北方四十裏把宋兵誅殺。”
“東南方一百三十裏把宋兵誅殺。”
“東方一百裏把宋兵誅殺。”
“西北方八十裏……”
隨著騎兵回來的稟報,夏軍也開始準備下一輪的攻城了。到第九路騎兵回來時,九名送信宋兵全被誅,但從身上並沒有搜到有價值的信件。將領就等著最後一路的回報,但是一輪攻擊過去後,五百名輕騎還是沒有回來。
“是朝綏州去的路。”將領喃喃自語。去年十二月曾攻綏德城,那裏的守將郭逵防守得法,令他無攻而返,狼狽撤退。
“宋軍怎麼可能會有人的騎術比夏軍的還好!怎麼現在還不回來。”
將領忍耐不住地又派五百人去查看,但是不到兩個時辰,五百人就回來了。每個人臉色發白,全都是一副見鬼的表情。
朝綏州路的五百追兵全誅。其中有六十七人一刀斃命。
夏將領脊背冒出一陣寒氣,他咬牙:“加緊攻城。在宋援兵來之前攻下慶州。第一名衝進宋城的士兵加官三等!不準議論追兵之事,違者立斬!”他抬頭,夏日的陽光為什麼看起來那麼冷?在這死神降臨之地,究竟誰會更得死神的鍾愛呢?
“趙使,我們的箭矢已經不多了。”
“火藥也沒有多少存貨了。”
“藥物緊缺,步兵傷亡嚴重。”
“軍中情緒低落,照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營帳就搭在東城樓的頂上,從每一次進出人員的口中,說出的都是壞消息,趙縉已經三天沒有合眼,前幾天也是一沾枕頭,睡不到一個時辰就醒來。夏國的士兵多如螻蟻,爭先恐後地爬著牆頭,撞木用力地撞擊著城門,被宋軍從牆頭上倒了幾十桶的油,又扔下數百個火把,燒得他們又退回去整修。
“給我死守著,要我看到誰失職懈怠,我當即就格殺他!聽到沒有!”趙縉紅著眼大聲喊道,嗓子早已變得嘶啞,“救兵就快要到了,我們隻要堅持到那時候就算勝了這場戰爭。”
“可是已經是第九天了……”
耳尖地聽見身邊有官兵這樣嘀咕,趙縉回身一槍抵住他的咽喉,怒叫道:“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你是說喬不夠努力嗎?別說九天,就是九十天,我們也要守到喬回來!”
一定是因為很久沒有休息的緣故,他根本想象不到喬現在在做什麼,一定是心似火燎地朝這裏趕吧。平常看起來呆呆的喬,在馬上的姿態帥得讓人呆掉。分開九天了嗎?在他眼中已經沒有白天黑夜,隻有夏軍突擊和撤退的分別。
“我一定會回來的。”
被騎兵的軟甲埋得幾乎見不到臉的喬在馬上笑著說。
“一定會回來的。”
所以夏軍在營地上高高地掛著十個頭顱時,隻有他沒有被騙過,喬一定會一定會一定會回來的。因為她這麼說,所以他相信著。
“怎麼回事,為什麼東城攻城的節奏越來越慢。”
王都隨手解決了一個偷爬上城頭的夏兵,對城下夏兵的動向感覺有些疑惑。
“有什麼問題嗎?”趙縉累得連手指尖都不想動。有這些會兵法的下屬果真不錯,他什麼都不用想,隻要聽取意見然後放手讓他們做就好了。
“是氣氛……”身體先於腦子已經感受到戰敗的氣氛,那是種近乎預言的直覺。
為什麼?明明他們城門牢固如昔,而城樓上更有士兵誓死把守。
“都指揮使,都指揮使!”從身後傳來淒厲的叫聲,趙縉困難地回過頭,一個血人幾乎是從樓梯上爬上來的,“夏軍攻破南城門,城門官戰死!”
趙縉震驚得霍地站起身。“怎麼可能!”東城牽製了夏軍大部分兵力,而四個城門所分派的人數都差不多,為什麼南城會攻下。
“夏軍佯攻東城門,其實偷偷把西、北、兩處的士兵糾集起來攻南門,更用強弩開路,精銳跟在後麵,大軍衝其中,終破南門!”
趙縉身子晃了晃,但最終沒有倒下,喬還沒有回來,他卻已經支持不住,不,他不甘心!“傳令下去,西南東城的戰士都移到南城,迎擊夏軍。”
“都指揮使,城破就等於兵敗啊!我們無法取其銳,幹脆從東城門衝出,也許可以衝出重圍!”王都連忙抓住趙縉,不讓他衝動。
“你是說讓我逃走。”趙縉瞪著王都,“你是說,要我放棄慶州城幾萬士兵十幾萬的百姓,要我放棄約定,自己夾著尾巴逃走!”這是他大宋的百姓大宋的都城,讓他拱手送給西夏怎麼可能!況且還有人為了他單槍匹馬地去搬救兵!“即使城破了,我也要堅持到喬回來!”
“王爺……”
“叫我都指揮使大人!”
“算了,既然你都不怕死了,我怎麼會輸給你這個肩不能提的嬌弱公子哥,要死就一起死吧。唉,看來死在美女懷中的願望隻有下輩子實現了啊。”
“誰和你一起死,我還要等喬回來的。”
兩人互打了一拳,相視而笑。
衝天的火光,已經看不到對方的臉上表情,周圍的人都是扭曲的紅的黃的綠的顏色,刀砍在對方身上和對方砍在自己身上都沒有什麼感覺,什麼榮辱驚寵已無法憶起,腦中隻有一個念頭,殺了擋路的人活下去活下去殺了擋路的人。
遠處似乎有什麼聲音傳來,不是“他是王爺……帝親弟……活捉為人質……”,也不是“援兵……回擊……”,在雜亂的震耳欲聾的嘈雜聲中,有什麼引起他內心騷動的感情,令他遊移於殺戮之外,比殺人更重要的是,比本能求生更重要的是……
“趙縉——”
有什麼撕裂了周圍紅的黃的綠的扭曲的顏色,封閉了的五感首先是聽到熟悉聲音的耳朵,然後是捕捉到熟悉身影的眼睛,而後是嗅到熟悉清香的鼻子。最後是感受到熟悉的人的氣息的全身。
她鮮鮮活活地出現在眼前。
“喬——”
她像是出城時一樣笑著,驟然接近,刺骨的風壓迫近,是誰在耳邊鬼叫,溫熱的液體噴了他一臉。
“不要停下來啊。”
她的聲音變得諳啞,像是斥責,卻忍不住地喜喜俏俏地笑。他也是啊,心中無法抑製地輕鬆,他一定也是笑容滿麵了吧。
她的身邊有什麼接近呢?是箭矢的震動,她回轉的動作變慢了,一定是太累的緣故,想也不想地跑過去伸出手,穿透手背就是這種感覺嗎?隻是覺得手心發涼。身體其他地方也像鑽進去了某種東西,為什麼天地在轉啊,討厭,他不要跌倒啊,她抱住了他,嘻嘻,她個子小小的,應該是他抱她才對,不過偶爾反過來也不錯啦……
她的表情為什麼這麼驚訝?一定想不到他這麼神勇對不對,他雖然經常忘了自己說什麼,但是她說過的話他卻不會忘,因為比起自己來,他更相信她,嘻嘻,她竟然感動地哭了,沒想到他也有說情話的天分耶,說起來他從來沒有見到她哭過啊,比起她感動的哭泣,他更喜歡她感動地眯著眼喜喜俏俏的笑呢……
咦,她抱著自己就抱著吧,為什麼還摸他那裏啊?他會很不好意思的啦。
手涼涼的,雖然撫摩著很舒服,但是她的手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大了……
“喬……”還沒睜開眼,趙縉就軟軟輕輕地叫著,喬一定是愛慘了自己了,要不怎麼會偷偷碰他那裏呢?
“啊,你醒啦啊。不愧是那個有著蟑螂般強韌生命力家夥的丈夫。”
聲音在頭頂想起,不是喬的聲音,趙縉猛地張開眼睛,發現自己是趴睡著的,他困難地扭過頭,看到床邊一個人露出白牙地朝他笑著,無法置信朝下看,他的手他的手……
“啊啊啊啊啊——”趙縉發出三段式的慘叫,一聲比一聲高昂,青衣青年“啪”的一個手刀砍在他脖子上,慘叫立止。
青年依舊笑得萬分燦爛,“病人要乖乖的,不要吵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