睨了眼緊閉雙目的，麵色蒼白的楚孤雲。她的心澀澀，酸酸的，痛痛的。她知道他沒睡著。恐怕這世上沒幾個男人可以在兩個女人的注視下安然入睡的吧？不過，他聰明，隻合上眼，就避免了與她相對的所有尷尬。
抬起頭，她迎上一雙又亮又大的眼睛，不禁微怔。“難道你打算這一路上都這樣瞪著我嗎？”
“是啊！”薇兒瞪著她，仍是一臉的憤憤不平。“如果你不能平安帶回我家小姐。我會一直這樣瞪著你——瞪你一輩子！”
“那我可受不了。”方依柔笑著，眼中難掩淡淡哀愁。
薇兒冷哼撇嘴道：“你別以為讓人抓走我家小姐，就能如願當上楚家的少夫人。你別做夢了！楚少爺是什麼樣的人，豈會被你這樣不知廉恥，陰險狠毒的女人蒙蔽！”
心針刺般地一痛。方依柔笑著，陰森森地一字一句告訴她：“你最好不要刺激我。以免我突然忘記古嵐的老窩在哪兒。”
薇兒一愣，半張著口，卻說不出話來。
讓刁蠻小女孩放乖的好辦法就是好好地嚇她一嚇！方依柔得意地笑著，卻突然聽到楚孤雲的聲音：“那就趁你還沒忘記時，先說出來吧！”
她的身子一震，薇兒驚喜的聲音鑽進她的耳中。“楚少爺！”
她緩緩回頭，看著坐起身的楚孤雲，聽見自己顫抖的聲音：“你再說一次。”
楚孤雲吸了一口氣，避開她控訴的悲淒目光，仍道：“把古嵐的地址說出來！”
“你真的要聽？”看他冷漠的神情，她的心在滴血。痛——麻——木——無知——無覺！她不知自己怎麼還能笑出來。“古嵐在黃海邊上有間木屋。他一定會在那等的……”笑笑，她頹然靠在木板上。難以壓抑地，一滴淚滑落。
楚孤雲咬著牙，猛地別過頭去，一句話都沒有。
薇兒眼珠一轉，看著沉默的兩人。有點迷糊，卻聰明地保持沉默。
一時之間，車上又恢複了最初的沉默。
夜至揚州城，一行人入住了揚州最大的客棧“清風閣”。
逐退車夫阿威，楚孤雲靠在床上。合上眼，卻抹不去腦中滴著淚的俏臉。他真的傷了她，而且傷得很重。
傷害如同一把雙刃劍，傷她也傷了自己。雖知皆會遍體鱗傷，他卻已無法避免這種傷害。
“阿威？”聽見開門聲，他睜開眼，意外地看到方依柔。“是你？！”掙紮了半天，他還是隻說了這麼一句話。
“你該換藥了。”方依柔沒有看他，冷淡的語氣好像是對一個陌生人。
“不必麻煩了！”楚孤雲看著她，臉上燥熱。“叫阿威幫我換好了。”
“你不怕阿威粗手粗腳弄痛你，我還怕他大意弄錯了藥害死你讓我無法向伯母交代呢！”冷森森地一笑，方依柔嘲弄道：“你若真是怕麵對我，我可以去叫薇兒來幫你——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楚孤雲苦笑，慢慢站起身。脫下外衣，露出纏著繃帶的上身。
方依柔走過去，公式化的動作讓楚孤雲心頭一酸。
滑膩的小手沾著清涼的藥，在他的傷處遊移。不痛，癢癢的，心卻難以抑製地騷動起來。麵對心愛的女人，如果他真的毫無感覺，那他真可算是仙人了。歎息，他合上眼。不讓她看到他情欲湧動的眼。
方依柔歎息，忍不住淚意。“或許我真的高估了自己……你根本就不愛我！”認識了他才知道自己居然也有那麼多的淚，總是忍不住嗬！
雖然不想給她任何希望，但他怎麼樣也無法讓謊言脫口而出：“不！我愛你——你是我惟一所愛過的女人！”隻有她呀！即使是以後，他的心裏也隻有她呀！
“我是該感激涕零還是該興奮莫名？”她笑了，淚在眼框裏打轉。楚楚動人的神情比她溫柔的觸摸更令他難以忍受。
“依柔……”他叫，不由自主地擁抱她。
“等綠姬成為你的妻子後，你就不會記得這世上還有我這樣一個人了。”她不想讓她娶綠姬呀！不想不想！可是，她怎能去恨綠姬？！綠姬！綠姬！那個笑著對她說“你是我的朋友！過去是，現在是，以後也是”的女子。雖然她極力疏忽，刻意遺忘，但點點滴滴皆在心中呀！第一次，她覺得自己也可以去喜歡人。不止孤雲，還有綠姬，楚夫人，這些真正對她好的人，她這輩子也忘不了呀！有人真正愛了她，這輩子也足夠了吧！她真的沒法子做到楚夫人所說的那種愛。也不太相信會有人做得到。可是，她至少能放手……放手！隻要他還愛她，還會想著她，就算他娶了別人又何妨？！
“不！不！不會的！”楚孤雲的心揪作一團。他不想傷害誰，尤其是不想傷她。但要他在責任與愛之間選擇，他隻能傷害她。可能永遠都無法成為一個好情人，但他卻必須做一個守信重諾的男人——哪怕是他將因此而痛苦一生。
“依柔——”他輕喚，帶著無限的眷戀與不舍，要說出口的卻將是最傷她心的殘酷。
就在這時，門突然被推開。一個灰衣男子大步走進來，俊朗麵容有一絲嘲弄的冷笑。“對不起！打擾二位的好興致了！”
“沒想到你還是這麼沒禮貌！”方依柔冷冷地看他，目光是從未有過的厭惡。
“抱歉！”他看看楚孤雲，有一絲奸笑乍閃而逝。“對不起了，兄台。李陸是個孤兒，從小就沒家教，還請老兄莫怪才是。”
楚孤雲還了一禮，看向方依柔。憑直覺，他看得出依柔討厭這滿臉恭維笑意的男人。怕又是一筆風流債吧？他苦笑著——為泛上心頭的嫉妒之感。
方依柔揚起眉，冷笑道：“你這‘千兵堂’的二堂主不好好待在你的千兵堂裏，來這兒做什麼？”
“當然是接嫂子回家了。”李陸躬躬身，一雙眼放肆地在方依柔身上打轉。
“別叫得那麼親，我可沒賞錢給你。”方依柔睨他，“我怎麼都不知道什麼時候成了李堂主的嫂子呢？我一個薄命弱女子，又怎會有那福分呀！”
“也是！方姑娘是沒和我大哥成親呢！”李陸笑道，“可是咱千兵堂數千兄弟哪個不知你是大哥的女人呢？”
方依柔嫣然一笑，“你可別仗著人多勢眾就欺負我。你倒問問你大哥，看他敢不敢說我是他的女人呀！”
“那可不巧了！大哥正好到蘇州找你去了，不如咱們先回千兵堂，一切都等大哥回來了再說吧！”
方依柔揚眉冷笑，“你這是在威脅我嘍？”
“不敢！二位如果不去的話，小弟是無話可說，就不知門外的兄弟會怎麼想了。”
看窗外人影綽綽，方依柔隱去不安的情緒。笑道：“李陸，你應該知道我是決不會受人威脅的！”“我知道！我當然知道……”李陸笑著她，“雖然你我相處的時間不長，但我對你的了解決不會比任何一個人少。”端看她重不重視這個姓楚的闊少了！若她真如他所想的那般重視此人。那她就如被人捏住了七寸的蛇，任他擺布了。
方依柔笑了，淡淡道：“你出去等我，我有些話要單獨和他說。”
“好！沒問題。”李陸衝著楚孤雲一笑，臨去時留下陰森一瞥。
“你到黃海之濱找古嵐，告訴你我已經留在千兵堂了。他一定會放了綠姬的。”背對他，方依柔合上眼，聲音飄忽忽的。
“那麼你呢？你真的要和那個人走？”楚孤雲抓住她的手，“你以為我會拋下你不管嗎？”
“那麼綠姬呢？你舍得下綠姬嗎？”方依柔地笑，緩緩從他的手中抽出手。“既然已經決定舍棄這段感情，又何必還要猶豫不決呢？”
她知道！她早就知道他的決定了！
癡癡地望她的背影，心鬱悶著，仿佛所有的一切都隨著她的離去而消失。直到涼涼的淚順著臉頰滑下，他才突然驚覺。
自八歲後就再也沒流過一滴淚。可是他現在真的好想痛哭一場。男人哭，很醜嗎？可是他已不在意別人怎樣看了。心痛，哭又何妨？！
能夠承建朝廷軍隊的兵器甲胄，是天下所有兵器製造商的期望。而惟有江南的千兵堂在激烈的競爭中脫穎而出，獲此殊榮，一夕成為天下最大的兵器製造商，威震天下。
千兵堂的大廳上，纖指滑過架上陳列的兵器。方依柔嫣然巧笑。
這些巧匠精工的兵器還是和當初一樣。所不同的隻是陪著她的人罷了。當初陪她參觀的是沉穩執重的萬森。那個溫和體貼，把她視作掌上明珠般嗬護、寵溺的男人，總是讓她有種特殊的感覺。每次見他，總會恍惚憶起亡逝的父親。就是因此，讓她在分別後仍會偶爾想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