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砰!劇烈的撞擊似乎要把門板敲成兩半,門外傳來耿哥的怒吼:“阿峰,你給我開門,聽到沒有?開門,給我死出來。”
陸顯峰動了動,扶著牆壁緩緩站起身,拖著麻木到沒有知覺的雙腿,踉蹌到門口,拔開門閂,用力拉開。啪!大大的鞋底不偏不倚地印在他的俊臉上,耿哥沒料到他會突然開門,愣了一下,拖鞋掉到地上。
路路急忙搶回自己的拖鞋,縮回耿哥身後,小小聲地道:“不關我的事,是耿哥一定要借。”
陸顯峰雙眼無神的看著他們,卻仿佛沒有看進眼裏,臉上挨了一鞋底也仿佛感覺不到疼,轉個身,又踉蹌著回去,坐在原來的角落。
“阿峰!你說,你把欣欣怎麼了?為什麼她要辭職?”耿哥的口氣依然很衝,聲音卻沒那麼大了。
他呆呆地抬起頭,眼睛裏終於有了點兒光亮,喃喃地重複道:“辭職?她——辭職了?”
“是啊,今天一早給我打電話,說她辭職,就兩個字,然後就沒了,連個商量的餘地都沒有。你說,你到底把人家怎麼了?”
“辭職……”他還是一直重複著這兩個字。
如果你真這麼討厭我,我去跟耿哥辭職。
不,他不是討厭她,他愛她,而他的愛竟然傷了她,他看著她說分手時那絕望的表情,還有她睫毛上掛著的淚珠,從來沒有那麼清晰地認識到,他傷她好深好深。他貪婪地索取她的溫情和寬容,讓她承擔他的痛苦和脆弱,卻從來沒有考慮過她的感受。
她問:你是愛我,還是愛我身上呂英華的影子?她說:如果你不再愛她,就不會恨她,你隻是一直用恨來蒙蔽自己的感情罷了。
他竟一直讓她感覺到她是呂英華的影子,他竟一直都沒有給過她愛的信任和安全。是他做得不夠好,還是連他自己心中也分不清問題的答案?
路路小心地扯扯耿哥的衣角,小聲地道:“耿哥,天王不對勁,他是不是傻了?”
耿哥狠狠地瞪她一眼,“你才傻了。”他湊過去蹲下身,看著陸顯峰的眼睛,放緩聲音道:“阿峰,出了什麼事,告訴耿哥,耿哥可以幫你。”
他緩緩地抬起頭,好半天眼眸中才映進耿哥的影子,幹澀地開口道:“耿哥,幫我聯係華姐,我想見她。”
呂英華還像四年前一樣美麗,結婚生子之後,身上的嫵媚風情又添了些母性的柔和。她站在大樓門口,掛著習慣的淺淡微笑,溫柔地看著陸顯峰走上台階,走到她近前,然後她張開雙臂,對他笑道:“阿峰,好久不見。”
他眼睛裏流轉著複雜的神色,看著這個走進他十六歲生命的女人,他年少時期深深愛過的女人,以母親的溫柔和女性的魅力俘虜他的女人,又毅然決然追求自己的愛情拋棄他的女人。
“怎麼?”她笑得更溫柔了,手臂依然伸著,“不打算給我個擁抱嗎?”
他頓了下,最後還是上前抱住她,感受她溫暖的懷抱,熟悉的香氣,隻是以往獨屬於她的香氣現在多了另一個男人的氣息。
她回抱他,歎息著道:“能再抱抱你真好,小耿跟我說你要見我的時候,我簡直有點兒不敢相信。我以為,你會恨我一輩子。”
他的身子僵硬了一下,放開她,看著她溫柔的眼,沉著聲道:“華姐,你明知我會恨你,為什麼當初要那麼狠心?”
她微笑著搖頭,“離開你,對你來說是背叛你的感情,對我來說卻是追尋我的幸福。”
“你……好自私。”
“是。”她點點頭,依然微笑,“我承認我自私,可是,我不能給你我給不了的東西。我不走,還是不可能愛你,阿峰,到現在你還不能明白愛情是不可強求的東西嗎?”
他垂下頭,苦笑著道:“我已經有點兒懂了。”
她撥開他額前的發,上下打量他,笑著道:“你長大了。來吧,”她牽起他的手,“來見見我丈夫和我一對雙胞胎女兒,我女兒雖然隻有三歲半,卻已經懂得迷明星了,最要命的是,兩個迷的都是你。”
他看著她提到丈夫和女兒時眼中閃耀的神采,心中突然一痛,一個強烈的念頭衝進腦海,迫使他立刻去做,否則就會爆炸。
他鬆開她的手,匆匆地道:“對不起,華姐,我現在必須去見一個人,以後有機會我會來看你。”
“啊?阿峰?”呂英華看著他狂奔的背影,困惑地皺起眉頭,“這傻孩子又怎麼了?”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門鈴聲短而急促,陸顯峰站在門外,一手按著門鈴,一手握在身側,手心全是汗。
門開了,一個樸實的中年婦人站在門內,在圍裙上擦著沾水的手,禮貌地問:“請問你找誰?”
“呃——我——”陸顯峰的汗從鼻尖和額頭上滲出來,他吞了口口水,一時竟不知如何開口。在公寓找不到展欣,打電話她關機,他就一口氣追到她家,想過見到她父母會緊張,卻沒想到緊張到話也不會說了。
裏麵一個溫和的女性聲音傳來:“魏姐,誰啊?”
話音一落,他看到一個右半邊臉布滿粉紅疤痕的女人走出來,她頭上包著紗巾,隱約可見稀稀疏疏的淺色毛發和大片凹凸不平的頭皮。他不由得發出一聲低呼,倒退一步,差點兒跌到。
女人急忙用手遮住恐怖的半邊臉,歉意地笑了笑,“對不起,嚇到你了,家裏一向沒有生人來,我還以為是欣欣回來了。”
“哦,不不,沒關係,”他強壓下節奏不平的心跳,尷尬地笑著道:“該說對不起的是我。”
女人側過身子,她的左半邊臉線條柔和,可以想象年輕時應該是位美女,不知道是什麼樣的意外才落下那麼醜陋的疤痕。
女人見他呆呆地站著,笑著道:“你是來找欣欣的吧?她去超市了。如果你不嫌棄,就進來坐一下,或者,你去找她好了,就在樓下,你走出小區就能看到招牌。”
“呃——”他看一眼那個樸實的女人,再看看滿麵疤痕的女人,訥訥地問:“請問你是——展欣的母親?”
“對。”展母點點頭,仔細看他一眼,道:“我認得你,家裏有你的唱片,你的歌很好聽。”
“嗬嗬,嗬嗬。”陸顯峰不好意思地抓抓頭發,基本上他對於應付媽媽級的中年女人沒什麼經驗,隻是覺得展母的笑容很慈祥,聲音很柔和,讓人看著聽著就忽略了她臉上的缺陷。
展母笑了,指著裏麵道:“你要不要進來坐坐?”
“呃——好——好。”他揩了把鼻尖上的汗,進門來,換了拖鞋,局促地在沙發上坐下。沙發上放著展欣的皮包,手機隨意丟著,他看到屏幕暗著,果然是一直關機。
魏姐端了茶水放在他麵前,“請喝茶。”
“哦,謝謝。”
展母道:“魏姐,你去忙吧。”她在他斜側的位置上坐下,左邊臉對著他,笑了笑道:“我身體不大好,所以欣欣請了鍾點工幫忙打掃房子、做飯。”
“哦,嗬。”陸顯峰不知道說什麼,隻能點頭幹笑。
“你是跟欣欣一起工作的大牌吧,聽說你脾氣不太好,讓我們家欣欣吃了很多苦頭。”
“哦!啊?”他習慣地應聲,突然反應過來展母說的什麼,又瞪大眼,心想:這個展欣,居然背後跟她媽媽說他的壞話。
展母笑了,喝口茶,突然問:“我的臉,令你這麼緊張嗎?”
“不不不不,”他急忙搖搖頭,“我……我隻是不太習慣跟長輩在一起,不知道該說什麼。”
“嗯。”展母點頭,“我看得出來,你的眼神很誠實。”
“呃?”他下意識地伸手摸摸自己的眼。
“嗬嗬。”這次真的把展母逗笑了。
陸顯峰不由得懊惱:怎麼搞得?在展媽媽麵前這麼失態,長這麼大還從來沒像今天這麼糗過,表現得像個白癡。“你別緊張,”展母自然地把手放在他手背上,和顏悅色地道:“既然你是欣欣的同事,那就跟我的孩子一樣,你就當回到家裏好了。”
他手背驚跳了一下,卻沒有甩開,過了一會兒感覺展母的手很暖很軟,像展欣的手,他不由得翻過手心回握住。展母愣了一下,然後任他輕輕握住。
他抬頭仔細看她臉上的傷,好久才澀澀地開口道:“展媽媽,你介不介意我問你,臉上的傷是怎麼回事?”
“這個啊。”展母用另一隻手碰碰臉上的疤痕,“是火災,那場大火奪走了欣欣的爸爸,也差點要了我的命。”
他猛地一震,展欣沒有父親?
展母往後靠了靠,握緊了他的手,“如果你不嫌煩,我慢慢地講給你聽:已經是五年前的事了,那時候欣欣隻有二十歲,在外地上大學,鄰居家煤氣失火,引起整層樓的煤氣管道發生了爆炸……”
天很藍,雲很白,風很柔,初夏的黃昏有些微燥熱,卻也有幾分舒適的涼意,展欣拎著兩個大大的袋子,走進小區的樓群。在超市裏無意識地逛著逛著,居然就這樣消磨掉了兩個小時,最後一看車裏,都是不知什麼時候隨手丟進去的東西,既然拿下來就買吧,反正是早晚要用的東西,花錢買東西也是一種很有效的發泄心情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