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時,已經是第二天的中午,清水嵐不在家,連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安風優暗鬆了一口氣。清水嵐並不經常呆在家中,不知道他每天出去都在忙些什麼。如果安風優問他的話一定會得到滿意之極的答案吧,但為了避免與嵐糾纏不休,優幾乎對他視而不見,不聞不問。
有些怔忡地坐在床邊,冬日的陽光透過落地窗照進寢室,映得室內也一片明晃晃的。路上應該還有沒有化完的雪,不遠處蒙了一層雪屑顯得更為蒼綠的鬆杉鬆枝搖曳的樣子也可以感覺到北風的強勁。但感受不到刺骨寒意的優反而隻感到放晴的溫暖。
記得初次見到嵐也是小雪初晴的時候呢。
那時候的他雖然長得又瘦又小,但笑起來卻像無邪的天使一般的孩子。
安靜、聽話、聰明、羞澀、純潔、懂事的少年,對她所說的話從不違背,對她所做的事從不懷疑地信賴,隻要回過頭,就可以看到他溫和可愛的笑容。
但就是這樣的嵐——
竟然在她毫不懷疑的時候,一點一滴地,一絲一毫地,把她逼上絕境!
“格格格……”帕格尼尼《惡魔的笑聲》響起,把陷入往日思緒的安風優嚇了一跳。從床頭拿起手機按下通話鍵,她視線還停在窗外虛無的一點,有氣無力地“喂”了兩聲。
“……”時間靜止般的靜謐過後,是一個男子小心翼翼的聲音,“優……”
腦中霎時一片空白——曾經那麼親密的聲音,如今聽來,生疏而拘謹。手顫抖著,蒼白的麵容不知是悲是喜,心中湧動的感情一開口似乎就會宣泄而出,想大聲叫大聲哭,想大聲問他為什麼舍得讓她如此委屈。
“優?”
隻是一個呼吸的迷途,在對方再次出聲時,安風優已變得雲淡風清,連語氣也是自恃的冷凝:“是透啊,很稀奇,你竟會知道我的手機號碼呢。”
“……我問媽媽要的。”
“哦,清水伯母啊。”把聯係方法告訴伯母時,當然也想到他會知道。心裏是不是也在希望他能打來電話呢,隻是聽了他的聲音而已變動搖的自己,原來並不像想象中那麼堅強。
談話再次冷場,隻能聽到對方淺淺的呼吸,也許許久也許隻是一瞬,清水透終於又輕聲問道:“你現在好不好?”
想大聲斥罵及想摔手機的衝動幾乎左右了她的理智,但優最終還是自嘲地輕扯嘴角,冷冷地笑道:“還不錯,如果你隻是打個招呼的話,我還有其他事情。”
“優,優,你可以出來一下嗎?我有事想和你談一下。”聽到優口中的不耐煩,清水透有些急了。“我不覺得我們還有碰麵的必要。如果是關於財產分配的事情,找我的律師談就可以了。”
“不是,我想找你談談嵐的事情。”
聽到透焦急的語氣,安風優嘴角的嘲諷更深,“原來如此。”清水家最受寵愛的幺子,因為不放心放在魔女身邊,而特地來警告的嗎?
如果不是這樣,清水透一定不會再想見她的吧。
“是說嵐的事情嗎?我們在哪裏見麵呢?”悄悄地控製著語調的改變,就像冷冽的泉水中出現了小小的歡愉的浪花一樣。
清水透果真再次沉默,再開口時他的聲音變得幹澀:“晚上我在‘青貓’等你……優,你一定要來哦。”
“知道了。”嘴角的笑紋擴大,眼中卻是深沉的冷意。
切斷通訊,安風優站起身拉開左邊的衣櫃,在田村奈美知道她被小報記者盯住後,當即從一些特殊商店買了一些衣服送給她,她隻覺有趣,卻從沒有想過有用到的一天呢。
但今天她一定會好好改變,讓清水透大吃一驚。
“歡迎光臨。”
身材修長的侍者姿態優美地拉開玻璃門,很紳士地幫安風優脫掉大衣,另一個侍者快速而不失優雅地走來,接過大衣領著她入內。
像是高級西餐廳才會得到的待遇,其實隻不過是名叫“青貓”的酒吧而已。
走過一段不短的通道,牆壁兩側的燈光昏暗,大部分的光線是由腳下玻璃地板下的白熾燈發出。而一些水晶和金質的獎杯也靜靜躺在玻璃下,就像走過一個璀璨的展示台。
內部和一般酒吧的陳設沒有什麼不同,隻是在一些小物件的擺設上,可以看出店主的興趣。中間略高的小舞台上擺著一架黑色的鋼琴,因為時間還早的關係,沒有什麼表演。店內的客人也很少,安風優大致看了一下,隻是看著有些眼熟,但都叫不出名字。大概是一些才進演藝圈的新人吧。沒錯,這家店的老板是演藝圈的人,連侍者都是些精挑細選的演藝新人和學員,因為老板在演藝界的影響和好人緣,來這裏消費的也多是銀幕和歌壇上的名人,在業界極為有名。
“約我的人已經來了,謝謝你。”
雖然坐在角落處,但並不難發現清水透的身影。謝絕了侍者的帶領,安風優獨自向他走去。
滑進沙發,優向形單影隻的男人打著招呼:“好久不見。”
“對不起,我已經約了人。”第一眼以為坐在麵前的是陌生人,清水透禮貌又冷漠地拒絕道。
“我以為你約的是我呢。”聽到熟悉的聲音,清水透又詫異地盯著她看了第二眼,“你是……安風優?”
坐在對麵的女子綁著高高的馬尾,頭上卡了許多圖案的小卡子。她穿著白色棉襯衣,外麵是白色的羊毛背心,左胸口還織著某個學校的校徽,她雙手毫不在意地插在裙兜中,隻到膝上的格子裙因為蹺著二郎腿坐著的緣故,裙擺下滑,露出雪白的大腿,折了幾折的白色短襪和彩色運動鞋上也綴滿飾物,在她的腿點地的同時,那些飾物發出一閃一閃的五彩光芒,很是好看。
和記憶中完全不同的青春逼人的臉,卻看不出化妝的痕跡,清水透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這個穿了高中製服就像高中生的女人,一時找不到自己的聲音。
彈指叫來侍者,安風優要了一杯潔白女士後,清水透還是沒有從震驚中蘇醒的模樣。
“你叫我來這裏就是讓我看你發呆嗎?”輕微的嘲諷式的語氣令清水透一陣赧然,但他隨即不讚同地看著安風優,“你怎麼會穿這個樣子,也不想想自己的年紀了。”
“沒有辦法啊,誰讓我現在和年輕人住在一起呢。”手從兜中掏出來拉了拉快退到腿根的裙子,長長的假指甲在燈下閃閃發光,“我可不想被人叫老女人。”
清水透的眼好不容易從安風優的腿上移開,卻對她的話不以為然,“嵐果然在你那裏。”
“也是伯母告訴你的嗎?沒錯,我們是住在一起。”
不是“他和我”而是“我們”,隻是稱呼的小小差異就讓清水透感到呼吸困難起來。
已經半年沒有見麵了,他原以為會看到個臉色蒼白、神情憔悴的女子,但是眼前的人容光煥發,青春俏麗,連對他的態度也在改變,不是離婚前溫柔如水的嫻雅,也不是離婚後清冷如冰的憤恨,而是視若無物的疏離。
雖然聚少離多,生活歸於清淡平凡,但他從沒有想和優鬧到離婚的地步,和稚子不過是衝動下的錯誤,卻想不到被媒體發現後大做文章,他更沒有估計到優的反應,畢竟優那麼愛自己,隻要真心悔改的話一定可以取得原諒吧。陶醉於自己魅力的他在聽到優說離婚的話後先是無法置信,而後就是氣憤,為什麼不原諒他,他們曾經那麼相愛啊!
很隨便地離了婚,以為不過是舍下一段無法繼續的情緣,愛他的人那麼多,他又何必拘泥於過去地糾纏不放手。
那麼他又因為什麼忍不住約她見麵呢,忐忑、激動、不安,就像第一次約會她的時候。
“嵐在我那裏生活得很好,你不用擔心。”
侍者走過以後,安風優端起盛著乳白色飲料、晶瑩剔透的高腳水晶杯,輕啜了一口淡淡說道。
“我以為你再也不喝酒了。”自從和弟弟發生了那件事以後,優幾乎滴酒不沾……沒有錯,他來見優是因為他那個令人擔心的弟弟,和優本人沒有關係。
“人總是會被記憶所欺騙,你以為的並不一定是真實。”這的確是她幾年來第一次喝酒,但是沒有必要讓透知道。潔白女士喝起來清淡、爽口、微辣,初喝時並不覺得怎樣,不過作為基酒的烈性杜鬆子酒還是可以把人喝醉。但對優來說,她自信幾杯雞尾酒的酒量還是有的。
原來,就是他的自以為是……所以才會和優進行這麼生分的對話嗎?口中苦苦澀澀的,並不是喝了薩馬天尼的緣故。
“我以為你會恨嵐……”清水透發出呢喃似的低語,他所認為的又錯了嗎?畢竟嵐曾經做過那麼過分的事情。
絕對不會告訴透因為時間消逝和生活平穩的緣故,她早已經忘記因她而被流放到英國的少年,所以猛一見到嵐時,她隻會感到驚訝,而忘了調節憎恨的因子,等到記起他做過什麼事後,又因為幾年的隔閡而隻會把他當做陌生人看待,所以根本對嵐產生不了太強烈的感情,比如恨——
“爸爸已經知道嵐從大學退學的事情了,他非常生氣。不過他還不知道嵐躲在你家裏。所以我想你最好勸勸嵐,讓他不要再任性了。”
“我不喜歡幹涉別人的決定。”其實是討厭當說客,嵐的人生和她沒有任何關係。
“如果想出名的話,進爸爸的公司就可以了啊,但他偏偏在一家小的演藝公司混,也難怪爸爸會發火了。”又要了一杯薩馬天尼,清水透喝了一大口,甜辣的口感刺激著味蕾。
“哎?不是因為他退學的緣故?”還有,嵐什麼時候跑去當演員了?雖說嵐的人生和她沒有任何關係,但被欺瞞的滋味並不好受。
清水透無奈地聳了聳肩,“你不是不知道他的性格,要做什麼改變他一定策劃好久才會做。他退學要當演員的計劃一定蓄謀已久了,爸爸不是氣他當演員,而是氣他想當演員這件事為什麼不告訴他。”
這一次清水透全猜錯了,嵐是因為聽聞了哥哥和優離婚的消息倉促退學的,他原本想回日本再上大學,卻在飛機上遇到曾有過合作機會的一家小演藝公司的社長,在對方的極力遊說下,嵐玩票性質地進入“晴空”事務所到投資入股也不過短短三天時間。要是清水透知道那經常深思熟慮的弟弟在人生大事上的決定這麼魯莽,一定沒有辦法再安心地坐在這裏喝酒了吧。
“演員怎會那麼好當。”安風優冷哼一聲,做演員又不是長得漂亮一些,有點點天分就行了,投身演藝界若沒有恰當的機遇和拚死的幹勁,想站穩腳跟簡直是癡人說夢,成名前焦躁的煎熬,成名後的壓力及誘惑,在透身上她不是沒有看過。
“雖然現在隻是不知名的小學員,但是爸爸說如果想做,他一定會讓嵐做到最好。所以拜托你勸他回家來住,要不然被媒體知道你們住在一起的話,又不知道會怎麼說。”
找她前來就是要說這句話吧。又不是她想讓嵐住在她那裏的,如果能把他趕走的話她也落得輕鬆,清水透話中暗藏的意思雖然讓她很不爽,但對怕麻煩的她來說,卻極為有用。
“我會告訴他的,但不保證他會聽。”與雪白的飲料相映,假指甲上閃亮的裝飾顯得特別刺眼。突然覺得有些好笑,她為什麼會打扮成這個怪樣子呢,隻因為怕傷口會被看見而武裝自己,還是單純地展示?如果她想,並非沒有吸引人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