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胖子,咧咧咧,南邊兒打鼓是你爹,你爹戴著紅纓帽,你媽穿著大板鞋。走一步,趿拉拉,十個腳指露著仨兒……”
寒冬臘月裏的南城大街上人流湧動,商販雲集,鑼鼓喧天。
幾個被父母裹成小炮仗般的小娃娃們腳勾著腳,手搭著手,一蹦一跳的跟著一個賣冰糖葫蘆的小販身後唱著順口的街頭童謠。
此時正是早市初開沒多久,南城豐順班的一園子唱戲的人便早早的起來在前院裏麵吊嗓子,耍把式,吹拉彈唱,忙得熱火朝天。
豐順班的後院比較小,僅僅是供戲人們吃飯睡覺的地方,而現在所有人都聚集到了前院練基本功去了,後院自然便安靜下來。
傅芸半坐在一張小板凳上,躬起身子,雙手浸入冰涼徹骨的水中奮力搓洗著一件件髒了的戲服。
這是她新找到的工作。
在這個戲班裏,她隻要洗洗衣服,煮煮飯便包吃包住,每月還有一百文的工錢可拿,這對於現在的她來說,已經算是很好的工作了。
當二十幾年前的真相被捅破之後,她知道,她和玄爍之間的關係就真的結束了。縱使多麼相愛,這一生也不能再在一起了,因為,他不會相信自己的母親原來是那樣一個人,而她也不敢相信他會放下一切,所以,他們之間充滿了太多的矛盾和不信任,分開是必然的結局。
傅芸站起身,把洗好的一件戲服從水中拎起,擰幹水後,走到竹架前,踮起腳把衣服甩到曬衣杆上,撫平褶皺,再轉身時,便看到一個小小身影已經代替她坐到了小板凳上,似模似樣的撈起一件衣服放在手中搓揉。
傅芸悲傷了好久的心,因為小寧兒的這一舉動而頓覺溫馨。她笑著走到了洗衣盆旁,蹲下將小寧兒的手從水裏拿出,在自己衣襟上擦幹後,放在自己的臉上捂了捂,然後才從懷裏拿出了兩個銅錢,交給小寧兒,道:“去幫娘買兩個地瓜吧,娘餓了。”
小寧兒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了一眼手中的銅錢,然後,笑容綻放,對傅芸重重點了點頭就奔出了後院。
傅芸的目光直到看不見小寧兒的背影後才緩緩的收回,她躬身坐回了小板凳,呼出一口白氣,頗感欣慰的繼續洗衣服。
小寧兒拿了母親的銅錢,高高興興的穿過前院的刀槍劍陣、咿咿呀呀,步出了門後,精靈可愛的他朝大門兩邊看了看,選擇了一個比較有可能賣地瓜的方向走去。
小寧兒攥著銅錢,東張西望,走在人流如織的大街上。
忽然隻聽見身後一聲巨響,小寧兒和所有人一樣都不禁向後看去。
一個身著單薄儒衣,發絲散亂的邋遢男子手捧酒壇,醉醺醺的撞倒了路旁的水果攤,那商販不依不饒,抓著那名男子便輪起拳頭打了下去,男子早已喝得酩酊大醉,被打一拳後,身子向後倒去,又撞翻了水果攤旁的麵餅攤,所以才有了剛才的那聲巨響。
男子呻吟著,從滿是麵粉的地上爬起,神誌不清的將破碎的酒壇撿起,就著壇片上的一口酒又喝起來。
“嘿!你這人忒不是東西了,我今兒還真得教訓教訓你。”
麵餅攤老板和水果攤老板同時發難,對著撞翻他們攤位的那名男子就是一陣拳打腳踢,還沒打過癮,氣還沒出完,麵餅攤老板便覺得腰上一緊,被一股莫名的氣力扯向了後。
隻見一個長相靈秀,眉間有紅痣的男孩迅速擋在了他們和那名挨打的男子身前,眸色驚驚,像是在說不要再打他了一般,他不安的咬著下唇,將手伸向了他們,兩個被手汗濕濡的銅錢擺放在他們身前。
“不是,這……這誰家的小孩兒?”力氣也忒大了點兒。麵餅老板一擦額前汗珠,氣喘籲籲道。
“就是啊。他想幹嘛?這兩個銅錢是給咱們的?”是不是少了點。水果攤主解說起男孩兒的動機。
這叫什麼事兒啊。
麵餅老板和水果攤老板兩人相視歎了一口氣。什麼話都沒說,隻能自認倒黴的回到了自己的攤位前整理起來。
小寧兒勇敢出擊,不僅成功阻止了他們的當街惡行,就連從娘那裏拿來的兩個銅錢也沒有失去,思及此,小寧兒滿足的笑了。
他將錢藏好後,來到了不知是被打暈了還是醉過去了的男子身旁,在他頭旁蹲下了身子。
小寧兒伸手將貼在那人臉上的汙垢和頭發撥開,剛才他就是看到了這個人的臉才會鼓起勇氣上前阻止的,原來真的是他。他永遠也不會忘記那日就是這個人把他從壞人手中救下,又救過娘親的人。而且,他曾經聽娘說過,這個男人是他的爹……爹,是什麼?
男人的整體形象很是狼狽,但那張臉卻是俊美不凡。小寧兒笑著推了推他,那人眉峰微動,深邃的雙眸緩緩張開……入目即是小寧兒精靈可愛的小臉,白白淨淨的透著光澤……
男人猛然坐起身,恍恍惚惚的伸出手,摸上了小寧兒燦爛的笑臉……
傅芸將最後一件衣服晾上杆後,剛想坐下歇會兒,便聽到前院傳來了一陣嘈雜的叫喊聲:“芸娘,芸娘啊,快點出來,你家小寧兒他……”
小寧兒怎麼了?
傅芸的心在聽到小寧兒的時候,如弦般瞬間繃緊,她焦急的邁開步子,朝前院奔跑而去,腦中猜測著無數個可怕的畫麵。
她推開了擋在身前的人群後,才看到小寧兒好端端的站在人群中,她懸著的一顆心才稍稍放下了,可是,當她瞥見了小寧兒身後的那個落魄男人時,又再一次的感到呼吸困難起來。
小寧兒拉著玄爍走至傅芸身前,似邀功般對傅芸揚起了驕傲的小臉。
怎麼是他?
“你,你怎麼會搞成這樣?”寒冬臘月裏僅著單衣,發絲蓬亂,眼窩深陷,一副窮困潦倒的書生模樣。
玄爍再也抑製不住心中的悲痛,他繞過了小寧兒走到傅芸身前,不由分說的將之摟入了懷中,痛哭失聲。
傅芸被他的反應嚇得失去了方寸,一雙手在他背後猶豫著要不要碰上他顫抖的背。
隻是短短幾日的時間,好端端的一個人怎麼會變成這樣?看來,董鄂娘娘的事情的確讓他難以釋懷。
“芸,不要再離開我了,好不好?”玄爍嗚咽著說道:“我知道我做了太多的錯事,死萬次亦不足惜,可是,我真的知道錯了,不求你能原諒我,但求你不要離開我,給我機會,讓我慢慢贖罪好不好?”
傅芸見他如此激動,遲疑的雙手終於落在他的背上,輕輕的撫摸道:“你……”說的是真的嗎?傅芸想如此問,但始終沒有開口,她你了半天後,才呐呐的說道:“你冷不冷?”
這種冰棱滿簷的冰天雪地裏他竟然隻穿一件單衣,就算是習武之人也不能這麼糟踐自己的身子啊。
傅芸沒有正麵回答玄爍的問題,又稍稍安撫一陣後,傅芸才找到戲班班主,謊稱玄爍是她的表兄,請求片刻後,班主才同意她把人帶入後院住所。
但是,在場長眼睛的人都不會相信傅芸所說的表兄之言,他們一個個帶著猜測的目光將兩大一小送入後院後,便三五成群的開始熱烈討論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