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Fashion公司兩條街的彙南路上,有一間咖啡屋——Eternal Love,裝潢得別具一格。
雖然是白天,裏麵卻一片晦暗,分不清楚是白晝還是黑夜,穹型棚頂暗黃烏黑,恍若山洞,一踏進去,頓覺陰風陣陣,汗毛幾乎都要根根豎起來。
四壁上懸掛著重重幕布,全部彩繪著自然景觀,流泉飛瀑、密林幽深,栩栩如生,天花板上爬滿了仿真的綠蘿藤蔓,依稀有鵝黃粉嫩的小花在綠意蔥蘢中若隱若現。
每一間包廂,也都裝飾成山洞的模樣,壁板上懸吊著那種非常古樸的火折子,當然啦,隻是火折子形狀的電燈,外形很逼真。
這個陰惻惻的地方,卻是S市戀人們最喜歡的幽會天堂。
此時此刻,季筱希就坐在最裏麵的包廂裏。
坐在她對麵的,是一個四十歲左右的中年男子,頭頂正中央寸草不生,映著隔板上的壁燈,分外亮白。一張柿餅似的四方大臉,眯成兩條細縫的老鼠眼閃爍著狡黠奸猾的光,嘴角帶著那種讓人覺得琢磨不透、不懷好意的笑,這張臉常常出現在某本全國性的財經雜誌上,他就是實力和Fashion旗鼓相當的盛祥廣告公司的老板——鄭澤坤。
鄭澤坤一邊轉動著左手小指上碩大的藍寶石戒指,一邊懶洋洋地說:“季小姐,我們的時間都不多了,你不會讓我失望吧?”
“我既然答應了你,就一定會做到,你放心。”季筱希慢條斯理地淺啜一口咖啡,嗚,好苦,她蹙一下眉,丟了一顆方糖進去。
“蕭漠,可不是一個容易對付的角色。”鄭澤坤沉吟著說。
“那是對你而言。”季筱希不客氣地說。
“要不然,我也不會費那麼大力氣找上江羽平啊。”鄭澤坤倒是不以為忤,“我本來的意思是想讓江羽平動手的,畢竟,他是蕭漠的親舅舅,做這樣的事,更容易得手吧?沒想到,你會橫插一杠子進來。”
“誰做有什麼關係?反正你要的隻是結果。”季筱希撇撇嘴譏誚著說道。
“那倒是,不過,我有必要提醒你,”鄭澤坤加重了語氣,“你應該知道我不是什麼善男信女,千萬不要搗什麼鬼,免得到時候大家都難看。”
“你放心啦,蕭漠既不是我弟弟也不是我男朋友,你還怕我會手軟?”季筱希似乎無所謂地笑,眉睫低垂,掩蓋住眼眸中某種洶湧的情緒,聲音依然淡淡的平靜無波,“我隻在乎江羽平,隻要他沒事,我才不會管蕭漠的死活呢。”
“我怎麼舍得讓蕭漠死呢?”鄭澤坤眨眨老鼠眼,“我這個人最愛惜人才了,何況像他那種頂尖的人才,這件事過去以後,他在Fashion自然待不下去了,其他廣告公司也不會有人肯收留他……到時候,我會誠懇地邀請他加入盛祥。”
“你省省吧,”季筱希風風涼涼地說,“你想落井下石,蕭漠絕對不會答應的。”
“怎麼會是落井下石呢?我是雪中送炭啊!”鄭澤坤眯眼笑,“我不但不會刻薄他,還打算給他加工資呢。”
“多少錢他也不會去的,我們對他做出這樣的事,他會恨死我們的。”季筱希攥緊了手中的咖啡杯。
“沒關係啦,這年代,有奶就是娘,我就不相信,大把的鈔票放在他麵前,他會不動心。”
季筱希譏誚地笑,“你不是已經試過了嗎?”
“你怎麼知道?”鄭澤坤吃驚地問。
季筱希聳聳肩,“用腳指頭想的,你會千方百計布這麼一個局,把羽平牢牢套住,又怎麼可能沒事先對蕭漠動過手腳?”
“那小子,簡直就是砂鍋裏的鴨子,怎麼煮都不鬆口,我也是沒辦法,”鄭澤坤皺著濃重的眉毛,無可奈何地歎氣,“納西的合約我是一定要拿到手的,你大概也聽說了我們公司這兩年很不景氣,沒有這個合約,也許會麵臨破產也說不定,”他忽然高興起來,“蕭漠經過這件事,在廣告界不投靠我,根本就不能立足,所以,他沒得選擇。我既打敗了張耀年,又賺到足以拯救公司的資金,還能得到蕭漠這塊寶,一舉三得的事,要不然,我也不會費這麼大工夫。”
“你的算盤倒是打得蠻精的,”季筱希挖苦道,“可惜,對蕭漠,你就死心吧,我跟你保證,你絕對得不到他。”她晃動著手中的咖啡杯,仿佛在自言自語,“他那個人,死心眼,如果不是有實力,在這個圈子裏一天都混不下去。”早被人嚼得連骨頭渣子都不剩了。
鄭澤坤怔了一下,“那就算了,既然不能為我所用,他離開廣告界,對我也隻有好處。”
季筱希嘲諷地笑笑,沒有做聲。
夜色深沉,黑色洋鐵雕花大門頂端高懸的白熾燈,明晃晃照著前麵的一方空地。
蕭漠端著一杯紅酒,站在客廳的窗子前,看著外麵晦暗的夜色。
層層疊疊的烏雲在天空翻滾著,看不見月亮,也沒有星星,狂風嗚咽的嘶吼,刺耳的淒厲,梧桐樹舞動著枝椏,搖曳恍惚猶如鬼魅……看樣子,馬上就要下雨了。
季筱希,還沒回來……
“你在等季筱希嗎?”蕭翎的聲音猝然在身後響起。
“我為什麼要等她?”蕭漠輕斥,微微有些赧然。
“我倒是在等她呢,”沒有留意到大哥異樣的神色,蕭翎不無擔憂地說,“都快十點了,天氣也不好,她又是從國外剛剛回來,在這裏應該沒有什麼熟人才對……究竟會去哪裏呢?”
“她在這裏……有朋友的。”蕭漠低垂眉睫,看著手中的血腥瑪麗。
“嗯?”蕭翎納悶地問,“哥怎麼知道?她說的嗎?”
蕭漠還沒回答,蕭翎忽然指著窗外驚訝地叫道:“難道是她回來了?”
蕭漠倏然抬眼看去,一輛白色蘭博基尼停在大門外,車門緩緩打開,從駕駛座上下來一個西裝革履的男子,距離有點遠,看不清楚麵目,不過根據身材輪廓,應該是個年輕的男人。
他打開副駕駛座這邊的車門,穿著牛仔套裝的女孩子走下來,果然是季筱希。
男子湊在她耳邊,不知道說了什麼,她似乎笑著點頭。
男子抱了她一下……隻是輕輕的一下,然後轉身上車、離開。
“當!”蕭漠憤憤地把酒杯重重擱在窗台上,轉身上樓。
“哥,你怎麼啦?”蕭翎詫異地問。
蕭漠沒有理睬他,走到樓梯轉角的時候,聽到季筱希推門進屋的聲音。
蕭翎抱怨地叫著:“你去哪裏了?我們很擔心你啊!那個送你回來的人是誰?是你朋友嗎?”
蕭漠不由自主地停下步子,豎起耳朵留神聽。
“是我大學的同學,好多年沒見了,聊完天一起去吃飯,吃完飯,又開始聊天,聊完了又吃飯……”季筱希說著說著自己就樂了,“我們在加拿大那會兒,去中餐館吃一次飯都趕上過年了,沒想到他回國沒幾年,蘭博基尼都開上了。”
蕭漠越聽越火大,噔噔噔上樓。
季筱希聽到腳步聲,小聲問蕭翎:“誰呀?火氣那麼大,樓梯都快踩塌了。”
“還能有誰?”蕭翎也是一臉的茫然不解,“我哥唄,不知道怎麼了,今天好像特別煩!”
“哦?”季筱希抓抓垂在胸前的馬尾發。
季筱希回到臥室的時候,就看到書桌上放著一盒八寶桂花糕,橘黃色的燈光下,盒子上繪著傳統的龍鳳呈祥圖案,花紋很是精致漂亮。
看著看著,不知道想起了什麼,眼睛裏驀地蕩漾起一片水波,好一會兒,她眨眨眼睛,吸吸鼻子,抓起盒子來到蕭漠的臥室門口。
門沒有關,微敞的門縫瀉出一縷銀白色的光。
深吸一口氣,季筱希在門上輕叩兩下。
“進來。”冷淡淡的聲音。
推門進去,就見蕭漠穿著天藍色睡衣,正倚在床頭,翻著一疊什麼文件,不似白日裏常見的嚴肅緊繃,平添了幾分居家男人的慵倦,季筱希不由自主想起一個詞——溫良如玉。
“有事嗎?”看到是她,蕭漠陡然沉下臉。
“這個,謝謝你。”季筱希舉起手中的盒子,笑笑。
蕭漠別開臉,冷哼著說:“路過十八街,順道買的。”
季筱希低語:“其實……我自己都忘了呢。”
真的已經忘記了,十八街的八寶桂花糕、一定要加雲耳的香芹炒素菜、去掉火腿的冬菇火腿……覺得遙遠得好像是上輩子的事情。這十七年來,沒有人知道她喜歡什麼,也從來沒有人會在乎她喜歡什麼……眼眶忽然有點酸澀。
“還有事嗎?”蕭漠不耐煩地翻著手中的紙。
“你怎麼啦?”季筱希關切地問。
“沒事!”蕭漠聲音悶悶的,語氣不善。
“是不是工作不順利?”季筱希走近兩步。
“太晚了,沒事兒你回自己房間吧,被人看見不好。”蕭漠頭也不抬,冷淡淡地說。
季筱希瞪著他,這人,怎麼突然就像吃了炸藥似的?她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看蕭漠始終沒有理她的意思,心裏也有幾分不快,悶聲說:“晚安。”
盯著在她身後緩緩闔上的門扉,蕭漠忽然覺得很鬱悶,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生氣,生她的氣或許有一些,可是,更多的,卻是生自己的氣,氣自己居然會為了她而生氣。
第二天早晨,明顯的低氣壓。
蕭漠平時雖然也鮮有好臉色,今天卻是烏雲蓋頂、山雨欲來,周遭幾米內的空氣似乎都被凍僵。
蕭翎忐忑地打量大哥的臉色,心不在焉地把燒餅撕成小塊往嘴裏塞,終於忍不住問道:“哥,你怎麼啦?出什麼事了嗎?”
蕭漠給他的回答是重重放下手中的空碗,“當”一聲脆響,可憐榮窯的上好釉花瓷碗就被硬生生震裂了一條縫,他站起來轉身便走。
蕭翎和蕭依依彼此對視一眼,然後有誌一同地低頭扒飯,大哥從來沒發過這麼大脾氣,也從沒把工作中的情緒帶回家裏過,不知道誰能把他氣成這樣,他們還是小心為上策,免得無緣無故做了炮灰。
季筱希把剩下的半杯豆漿一口喝光,跳起來叫道:“漠漠,我今天也要出去,你載我一程!”
“自己打車!”蕭漠頭也不回,冷淡淡地說。
“你知道這裏很難打到車啊。”季筱希唉聲歎氣。
蕭漠哼了一聲,沒理她。
“筱希,等一下我用摩托車載你,反正我也要去學校。”蕭翎說。
蕭漠頓時站住,不耐煩地說:“還不快點!”
“呃……”季筱希愣了一下,驀地反應過來,三步並作兩步追上他,拖著他胳膊,笑嘻嘻地說:“今天我做你的司機好不好?我超級喜歡你那輛白色的尼桑。”
“不行。”蕭漠冷著臉看看她插在自己臂彎的手,忍了忍終於還是沒有把她推開。
“就讓人家開一次嘛……”
“不行!”蕭漠再次拒絕。
“就一次……”
“都說了不行!”蕭漠咬著牙怒吼。
很少有人能連續拒絕季筱希三次以上,蕭漠比較強悍,一般能拒絕七八次,不過,最後勝利的人還是她……
季筱希坐在駕駛位上,笑嘻嘻地握著方向盤,嘴裏嘮嘮叨叨:“蕭漠,你這輛車性能真的很不錯,保養得也好。”
蕭漠頭轉向一邊,不理她。
街道兩旁的風景映照在深藍色的車窗上,猶如一幅幅流逝的畫麵,好像穿梭在時間的隧道中。而車子可以倒退,逝去的光陰卻不可能重來。
他在心底低低地歎氣。
一路上,季筱希就像隻野鴨子,聒噪個不停,蕭漠越聽心裏越煩,咬緊牙關才勉強忍住把她丟出車外的衝動。
到了公司停車場,季筱希徑自下車離開,衝他擺擺手,“下班等我哦,我還要搭順風車回去。”
又跑去見那個“蘭博基尼”嗎?蕭漠理也沒理她,冷著臉走進公司,這一天,他坐立不安,渾身都不舒服,工作也沒心思做,卻固執地不想早回家,一直拖到暮色蒼茫才走出辦公樓。
走進空蕩蕩的停車場,遠遠就看到季筱希趴在那輛尼桑上,頭埋在臂彎裏,似乎站著睡著了。
他心裏一跳,快步走過去,拍拍她的肩,粗聲粗氣地問:“你在這裏幹什麼?”
季筱希睜開惺忪的眼睛,用力地眨了眨,半晌,綻開笑臉,“你下班啦?我們回家吧。”
“你等了多久?”蕭漠看著她發白的臉頰,心髒微微一緊。
“沒多久啦,快打開車門啊,我站得腳都酸死了。”季筱希笑嘻嘻地說。
蕭漠用遙控器打開車門,季筱希徑自又坐到駕駛位上,驟然被熱呼呼的空氣包裹著,頓時打了個冷戰,她用力搓搓被壓得麻痹了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