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七章 人約信無期(1 / 3)

自元謀在東方山莊出現的那一天起,蘭缺就從未曾被請進過東方莊主的寢室,甚至連有極也忙得連續七天也不曾得見她一麵。

蘭缺坐在庭院的花枝旁,輕輕皺眉。他此刻的神情很正經,半點玩笑的意思也沒有,既沒有和綠綺說笑,也沒有獨自吹簫。他隻是覺得有什麼事情非常的古怪,但是他不知道這其中有什麼關聯?

他們究竟在忙些什麼呢?

東方山莊的其他人也就罷了,竟然連有極也不來看他。

蘭缺有些鬱悶地看著枝頭的一朵朝夕花,在他清澈的眼眸中,在日暮的餘暉中,緩慢地,無可避免地閉合了。他竟是無端地生出了一股不祥的預感。為何每一天這些花兒就在自己眼前開開謝謝,他就從來不覺得傷感,難道是他愛上了一個姑娘以後,人也就會跟著變得多愁善感了嗎?

他已經第七天沒有看見她了。一想起她淡如清菊般的微笑,他的心裏就微微地蕩漾,但是已經七天沒有見過這般的笑容了,他的心裏又不自覺地微微鬱卒。蘭缺伸出手去,自己給自己搭搭脈,細心聽著,一邊眉毛高,一邊眉毛低地緩緩凝住眉頭,自言自語:“嗯?多思多想,導致脾津液過耗,脾血氣不足,又導致了胃不和,結果變成了茶飯不思。茶飯不思,又至四肢倦怠血氣不暢,血氣不暢致使五髒六腑失和,失和之後,結果就是也不能安寐,夜不能寐又使得……”

“師父,你不用再把脈了!我就知道你是什麼病症。”綠綺看不得他再這樣喃喃自語可憐的模樣。

“哦?”蘭缺反應鈍慢地抬起頭來,兩眼撲閃撲閃地問:“你竟然知道我得的是啥病?!為什麼我自己不知道?”他的表情有些納悶,眼神有些不相信。

“你得的就是人們常說的……無藥可醫的相思病。”綠綺從屋內遠遠地走了過來,笑眯眯地說得極是篤定,“你不知道,而我知道,那是因為旁觀者清,當局者迷!”

“哦?”蘭缺又是鈍慢地應了一聲,慢慢地有點認命地放下了把脈的手,“那照你說,這病是無法治的了?絕症?”

綠綺溫柔無比地搖搖頭,“也不對!這病可醫可治……”

“怎麼治呢?”蘭缺偏頭避開刹那間刺眼的夕陽斜照,天邊的晚霞璀璨了他的臉以及他臉旁的那一朵閉合如骨朵的朝夕花,畫麵無端地洋溢著一股子難以描述的美麗。

綠綺看得失神,眼睛裏有了一絲愛慕的神色閃過。

蘭缺眯了眯眼,錯過了她的表情,仍然問道:“究竟該怎麼治啊?”伸手去拉住她翠綠的衣袖子,像小孩子要糖一般搖搖晃晃,唇邊泛了一抹軟軟的笑。

“去找你的心藥啊!”綠綺有些悶悶地說,“相思病就是心病。心病不就是得心藥醫嗎?你的心藥不來,你便自己去找她啊?”

“去找她?”蘭缺舉袖子遮住夕陽,仍然不肯在那塊光禿禿的石頭上走開,挑著眉問了一句。

“你要麼願意自己一個人在這塊石頭上,鬱悶至死?”綠綺又是溫和地笑了起來,眼睛裏是看不清的神色。

“我當然不願意鬱悶死,那太糗了。”蘭缺搖搖頭,很認真地又問:“我去找她的話,我會不會很沒有麵子?她會不會笑話我呢?或者說我不如她,她這會兒正忙著莊裏的事情,我卻忍不住跑去打擾她?”

“師父,你與其在這裏鬱悶發呆,不如去看看能不能幫上有極姑娘的忙!”綠綺語音柔和,什麼時候都讓人聽著舒坦,“也許,她正需要人忙幫,而不好意思開口向你說……”

蘭缺一下子站了起來,仿佛是有什麼恍然大悟了,想明白了,秀逸的臉上忽然就顯出了迷人的笑意,拍拍手說道:“你說得對極了!她本來就是一個頗驕傲的小孩子。哈哈……我要找她去了……綠綺你自己吃晚膳……”笑嘻嘻,快樂地朝她揮了揮手,一奔就去了老遠,遠遠地一點衣裳就出了庭院門。

身後,夕陽緩緩湮沒。

隻剩下綠綺落寞的神色,唇邊那一抹尚未來得及回應的笑意未曾揚起,便已漸漸地凋零而去。

當蘭缺出了居住的院落,正沿著通往另一個院落的鵝卵小徑疾步走著的時候,正前方就也有一個人,不約而同地朝他走來。

風過眉眼,蘭缺停住了腳步,那人一身黃衣淡淡如菊,也已聞聲停駐。暮色漸合,浮雲輕掠,灰蒙之中,兩雙眼睛清亮如水,隔空相望。良久,兩人皆是望住對方輕輕一笑,蘭缺笑得歡快如孩童,而有極的笑中卻帶著不知名的惆悵,暗暗地掩飾在晶瑩眸光之後。

兩人漸漸朝對方行近,蘭缺並沒有詢問這些天她為何不來看他。有極也一字未曾提及,向他解釋什麼,仿佛兩個人的心中都是有共識的一般,隻要此刻得以見了麵,那些瑣碎的事情,便可以不屑一顧。

“我帶你去一個地方!”有極輕聲說道,看住他的眉眼,唇邊有一絲的輕柔蘊藏,那是小女兒之態,隻有在這個人的麵前,她才意識到自己是個女兒之身,心中有著別於東方山莊賦予她的牽掛,不同於家人的,又不下於家人的親近渴望。

明月當空,皓白千裏光潔。

九月的山坡上開滿了金黃色的報君知,就在這東方山莊恢弘壯觀的建築群之後,有著這麼一塊旖旎爛漫的地方,滿坡的柔情似水,就宛如女兒家秘而不宣的心事,隻是如此默默地盡情綻開在這金秋時節。

蘭缺吸取著這淡淡的菊花清香,也不由被眼前這滿山坡的清霜黃菊所震撼。直覺這裏是一個有故事的地方。他轉眼去看有極,她總愛穿著淡黃色的衣衫,簪著一支菊樣的鈿釵,人淡淡地笑,淡淡的眼眸神光,黑色的瞳仁裏卻是凝著毅然的守護。

“這些菊花是我母親的摯愛,也是我的摯愛!”有極避開他直視的目光,緩緩轉首去望著這滿坡已經開得燦爛絢麗的菊花,傲然挺立的姿態,讓人想起無數的典故,詩詞,她難得地淡淡一聲歎息,語氣也因此變得淡靜無波,“以前每逢有心事,我都會一個人偷偷來到這裏,默默地看著月色,聞著這裏的菊花清香,再想著,如果我母親在世,她如果遇到了我這樣的事情,她會這麼辦?”

當她說著這一句話的時候,蘭缺心中不祥的預感竟是越發的強烈,他總是聰慧得過人,聞聲知意,不由輕輕蹙了一下眉頭。他斂起了一貫的嬉皮謔笑,他正經起來的樣子,有著一種特別的神色,秀逸的臉上都已沉靜了下來,一絲笑容也沒有,看在別人的眼中有些嚇人,竟是一種近似寂靜的妖異。

有極被他這突如其來的沉默給鎮住,她沒有回首看他,但是也已經沉默了。忽然覺得,有些事,有些話此時此刻說不出口。她來找他之前已經想過了無數次,想好了說話的時間,說話的地點,以及說話的語氣。

但是,這一些預備都被他此刻的神色給打亂了,她的心在紛亂了,就像眼前的那一朵開得盛極的菊花在一陣夜風吹拂之中,散落了下來,撒開了無數的黃牙花瓣,一絲絲地掉落地上,飄落了彼此的衣袖與裙擺,隨著輕紗飄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