批評的重建應當從回歸作品入手
“重估中國當代文學批評”欄目推出至今,我們已經采訪了10餘位學者、文學批評家以及學術期刊主編等,雖然推出了遼寧中青年作家的調查,但還沒有麵對麵傾聽作家對文學批評的想法。今天,我們專訪了著名作家閻連科,聽他作為一位中國當代文學的重要創作者是如何看待中國當代文學批評的。剛剛創作了8萬字《發現小說》的他認為,批評的存在是十分必要的,之於文學有不可替代的作用。他說,批評可以為創作提供方向感,可以令作家認識到自己的局限性。同時,他提出,批評和作品之間過於隔離,應該更深入地關注作家和作品。
著名作家閻連科接受本報獨家專訪,他認為批評能夠給作家提供方位感,同時他提出,批評應該更關注具體文本,充分發掘作品的價值和獨特性。
《當代作家評論》2011年第二期發表了一篇長達8萬字的文章,題為《發現小說》。這篇文章的作者並非批評家,也不是理論家,而是著名作家閻連科。作家撰寫理論文章,古來有之,此類文章因以作家本身的創作經驗為基礎,生發出的往往是帶有鮮活生命體悟的嶄新理論,因此,曆來受到文學界的高度重視。閻連科的身份是作家,文學創作是他的主業,隨著創作經驗的日益豐富,他對文學理論的認識也逐漸係統化,對文學批評的反思和重建提出了一些有益的觀點和建議。
一般來說,作家並不輕易發表對文學批評的看法,似乎這是一個比較敏感的話題。但是,閻連科在接受記者專訪時毫不掩飾地說出了自己對當下文學批評的基本看法。他十分重視批評,也很關注批評家們對自己作品的評論。雖然他的長篇小說也曾被批評家公開批評,不過,他始終認為批評的存在是十分必要的,之於文學有不可替代的作用。他說,批評可以為創作提供方向感,可以令作家認識到自己的局限性。同時,他提出,批評和作品之間過於隔離,應該更深入地關注作家和作品。
作家與批評家之間的關係最好是若即若離……批評與創作之間總是存在著一些隔膜,批評對創作的觀察往往不夠具體、不夠細微,而這些恰恰是批評要實現重建所應當回歸的方向
當下,批評家和作家之間的關係往往呈現兩極狀態,或者頻繁在各種活動中碰麵,來往甚密;或者彼此刻意保持距離,壁壘分明。對於上述兩種關係,閻連科均不認同,他認為,站在作家的立場,與批評家之間的關係最好是若即若離。
有的作家將創作視為完全的個人行為,並不看重批評的作用,甚至對批評懷有蔑視的態度。相反,閻連科更強調批評的積極作用,並認為批評對作家具有重要的推動力。“批評家首先可以幫助作家讀很多書,中國任何一個作家都不可能比批評家讀的書多。其次,作家的理性永遠沒有批評家更清楚。第三,與作家比起來,批評家更具比較性,他們為你的作品找到位置,縱向上在中國文學史上處於什麼位置,橫向上跟國外文學比較又處於什麼位置。”閻連科認為,批評家是一批相當有方位感的人,而作家的方位感並不強,也不夠明確,“正因為不明確,我們才會不停去寫作、去探討。”
批評所能提供的知識性、理性與方位感,應該是每位作家在創作中都希望獲得的助益。不過,當作家希望從批評中有所得的時候,批評卻似乎遠離了他們與他們的作品。閻連科透過自己的觀察發現,當下的批評與創作之間總是存在著一些隔膜,批評對創作的觀察往往不夠具體、不夠細微,而這些恰恰是批評要實現重建所應當回歸的方向。
“我們必須承認,文學批評和文學一樣,所謂的黃金時期已經過去了。大家常常會說20世紀八九十年代是文學的黃金時期,文學批評亦如是。那個時代,文學批評幫助了文學,而文學也帶動了文學批評,兩者的發展相輔相成。現在,隨著商品社會的到來,文學和文學批評都出現了問題。它們之間越來越分離,甚至已經各成一家。”閻連科提出,目前的文本批評太少,取而代之的是大量的歸類式批評,“所謂歸類式批評就是把一批作品、一批作家進行歸類,然後整體進行評論。比如,‘80後’作家、‘90後’作家這樣的概念,就完全是歸類式的批評。用年齡段來劃分文學是很荒唐的,一個90歲的人可能寫得像30歲一樣,而30歲的人一樣可以寫得像60歲。‘80後’作家中的代表人物張悅然、郭敬明、韓寒,他們3個人的寫作是截然不同的,歸為一類來研究顯然缺乏科學性。”
“還有一種是總結式的批評。比如到年底了,盤點一番,互相比較一下。”閻連科認為,無論是歸類式還是總結式,都缺乏對具體文本的深入研究,從而使許多具有獨特性的作家和文本被遮蔽掉了。“批評將作家簡單歸類,我認為是沒有認真閱讀和分析作品的。目前,中國文學已經有一種新的東西存在,它既不是現實主義,也不是魔幻現實主義,也不是所謂心理小說、黑色小說,它究竟是什麼?需要批評家們深入到具體文本中去發掘和解讀,這一類的小說始終沒有被文學批評真正發現它們的價值和獨特性。”
文學有一些新的東西在不斷出現,而且一出現就引起爭論,需要文學批評深入地梳理和研究……一批極具前瞻性和獨創性的作家,應該受到更大的關注
閻連科認為,當下出現的一些新現象、新元素,需要文學批評深入地梳理和研究。“我發現,文學有一些新的東西在不斷出現,而且一出現就引起爭論。中國當代有一批極具前瞻性和獨創性的作家,但是,卻缺少具有前瞻性眼光和獨創性分析的文學批評。為什麼作家的創作中有新的元素跳躍?為什麼會在當下產生這些新現象?需要批評來做梳理的工作,需要理論來闡釋。”
《發現小說》的麵世,表明閻連科在文學理論方麵的想法越來越成熟。不過,他認為,作家很難成為優秀的批評家,“也許能談出一些觀點,但很難對文學的整體發展起到重要的推動作用。比如說昆德拉寫過《小說的藝術》,三五萬字的一本小冊子,裏麵包括他對小說的理解,他個人的感悟,但並不能對整個文學產生指導性。馬爾克斯也寫過這類的文章,很多作家都做過。我認為,這些文章並不能對文學整體構成很大的影響,不能因此就把作家稱為批評家。同時,也沒有很好的例子能證明批評家可以成為優秀的作家。”閻連科希望作家能夠理解批評家的甘苦,也希望批評家最好有一點實際的創作經驗。“一個批評家如果完全不搞創作,或者說完全沒有一點寫作經驗的人來做批評家,或者對理論一竅不通的人去談理論,都是有問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