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兩年,本報的“重估”係列專訪了數十位當代重要的批評家和作家,每一位受訪者因為立場的不同,切入點的不同,往往對一個問題有不同的判斷。其中,有關當下學人、知識分子的狀態問題,是討論的焦點之一。日本學者穀川毅提出了“中國作家太封閉”一說,引起國內各類媒體的競相轉載。穀川毅的觀點並非“外人”信口開河,全球化語境下,中國的知識分子的確在許多方麵表現出自娛自樂、固步自封的“封閉”狀態。對此,王曉明認為,中國的知識分子應當從更高的層麵來思考問題。所謂更高的層麵,不是要效仿和複製先進國家的現成模式,反而是超越既有模式的規限,追求一個更好的目標。“中國的知識分子,應該有比狹隘的現實主義更開闊的胸襟,有從整個人類和長遠的未來的角度想問題的能力。不能把現實和理想分隔成實際上互不相關的兩個世界:理想盡可以高遠,但現實,對不起,隻能這樣這樣……現實不隻是現實,它還通向未來,如果我們對未來有理想,那就應該從此刻、從現實,一步一步地往那個方向做。”
今天中國的文學生產機製,正在往什麼方向變化?這個文學的生產機製和整個社會的支配性文化的生產機製,正在形成怎樣的新的互動?我們能毫不含糊地回答這些問題的時候,大概也就是富於創造性的文學創作和批評,能有力地、針鋒相對地回敬現實的時候
2009年,上海大學舉辦了一場以“共和國文學”為主題的討論會,王曉明對其中一節的討論標題——重建文學與社會的關係——有深刻的印象。他表示,“重建”概念的提出,恰恰是因為文學和社會的現有關係並不令人滿意,但是,要“重建”卻並非易事。
盡管他對當下文化狀態的基本判斷與“人文精神大討論”時期總體一致,但並非毫無變化,因為,今天的文學、文化都發生了深刻的變化。“什麼是今天中國的‘文學’?歧義叢生,很難論斷。”王曉明提出,從新媒體的狀況來看,經常閱讀的人並沒有大幅減少,甚至可能有所增加,但是20年前的所謂“文學”,在社會生活中的影響卻持續減弱。今天的文學具有多重的麵目,多到令“文學”的概念不斷外延。另一方麵,他認為,文學已經不僅僅存在於文本之中,“舉凡電視劇、商業廣告、娛樂新聞報道、旅遊指南、網絡遊戲,更不要說短信、博客之類層出不窮的網絡空間了,幾乎到處都有文學。甚至,網絡遊戲對文學新人寫作的影響,也已經開始顯現。10年或20年之後,這影響大到什麼程度,更是難以估量的吧?”
按照上述想象,他認為,今後文學的骨架和麵貌,也許要更多地依靠那些新領域裏的支配力量來塑造,傳統的文學從業者或許要“靠邊站”,而文學的定義也將被改寫。不過,正如18年前發起“人文精神大討論”時一樣,他的思維並不受“烏鴉嘴般的暗淡想象”所支配,他總是希望從反思中發現一種新的動力,從而對現實產生推動性。因此,他坦言自己並不接受“現代社會文學理當邊緣化”的說法,反而認為“在中國這樣的地方,文學勢必扮演重要的曆史角色,過去如此,將來還當如此!”
“我們必須正視危機,努力承擔起危機,不管它多麼沉重。隻有這樣,才能看到危機的另一麵。”這句源自《曠野上的廢墟——文學和人文精神的危機》中的文字,同樣映照了王曉明今日的態度。他看到了危機的另一麵,“文學的世界依然有清新的氣象。文學和社會的關係,並不是必然如目前大家擔心的那樣,一路消極和負麵下去的。”因此,他相信,中國一定要有新的文學,“我們都必須直麵現實的變化,已經遲鈍得太久了。”
王曉明提出,對待今日中國的文學、文化,必須要發展新的思路,首先要做的是推開門窗,直麵現實。對此,他的腦中浮現出了許多待解的問題。比如:今天中國的文學世界,究竟是怎麼構成的?是否有新的主流文學正在形成?是否有新的文學性正在吸引文學青年……“一句話,今天中國的文學生產機製,正在往什麼方向變化?這個文學的生產機製,和整個社會的支配性文化——當然,不能忘了別的支配性力量的生產機製,正在形成怎樣的新的互動?我們能毫不含糊地回答這些問題的時候,大概也就是富於創造性的文學創作和批評,能有力地、針鋒相對地回敬現實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