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這裏守著,梓喬,你回家休息一會兒吧。”站在旁邊的杜楚涵擔憂地看著夏梓喬全無血色的臉。
夏梓喬低聲說:“他很少有這麼安靜的時候。”
他總是精力充沛、活力四射。
掌心貼著玻璃窗,微微的涼意,即使對麵的燈光看起來很溫暖,玻璃依然是冷的。
“梓喬……他……會沒事的。”杜楚涵不知道是在安慰她還是安慰自己。
“我知道,他當然不會有事。”夏梓喬笑了笑,神態很平靜,“瑾晨正在熱播的電影,表哥看了嗎?”
“《白色迷情》嗎?”杜楚涵愣了一下,不知道她怎麼在這個時候提起電影,但還是點頭,“嗯。”
“真的很像宿命,”夏梓喬低聲說,“張國榮演完《霸王別姬》自殺,大家都說,程蝶衣好像折射出了他的命運,瑾晨也是這樣,《白色迷情》中,男主角不是因為車禍,肝髒徹底破裂了嗎?”
杜楚涵猛地一震,“梓喬……你不會是想……”
夏梓喬點了下頭,“我想把自己的肝移植給他,就像劇中的女主角一樣。”
杜楚涵靜靜地看了她良久,才說:“既然你做出了決定,我也不勸你什麼。”
夏梓喬淡然地笑了。
杜楚涵、蕭諾伊和她一起做了肝髒移植的檢查。
夏梓喬非常驚訝,“表哥……諾伊……”
杜楚涵微微笑,“你是他的妻子,我可是他有著血緣關係的親人,我想救他的心情絕對不會亞於你。”
蕭諾伊說得更幹脆:“楚涵的親人就是我的親人。”
夏梓喬沒有說感激的話,她知道,在這種付出麵前,任何語言都顯得蒼白無力。
令他們猝不及防的是,他們三個都沒有辦法把肝髒移植給南瑾晨。
夏梓喬和蕭諾伊是血型不合,杜楚涵則是膽管形態結構有異常。
時間分分秒秒地流逝,死神已經敲響了它的喪鍾。
南瑾晨兩天後的傍晚才醒來,艱難地轉動頭顱,視線從眾人臉上徐徐掠過。
杜楚涵把夏梓喬推到他麵前。
大劑量的藥物和胸口的傷讓他的動作有點艱難,但他還是伸出手,對著夏梓喬,伸出他的手。
夏梓喬坐在床邊,小心翼翼不碰觸到他身上的點滴管,把自己的手擱在他掌心。
南瑾晨努力地笑了,“我……沒事。”他明白她有多擔心,明白她有多害怕,她就像一隻小鴕鳥,遇到困難或者恐懼的事,就會鑽進沙裏。
一直以來,他就是她那片廣袤溫暖的沙,每一粒仿佛都被打磨過,圓潤細膩,連接在一起,為她形成一個保護的姿態。
可是,如今,這片沙地要被海水衝散了……那他要守護的小鴕鳥該怎麼辦呢?她會張皇失措吧?心裏擔憂得不行,不是因為自己,而是為了她,不能放下的她。
疲憊地閉了一下眼睛,他靜靜看著她,“手術……是不是失敗了?”
夏梓喬啞著嗓子,說不出話。
南瑾晨在她臉上,看到了答案,他的手指在她手背上蹭了一下,用他僅有的力氣,微微笑,“沒關係啊,生命都是有始有終的,我們不能決定自己的命運……我隻要你答應我,就算沒有我,也要幸福地活著……”
夏梓喬的眼淚落了下來,滾燙滾燙的,滴在他手上。
“不要哭啊……梓喬……我好像……總是讓你哭……”他笑著,眼睛亮晶晶的,“你相信……人死後……有靈魂嗎?”
夏梓喬遲疑著搖搖頭。
“不相信也沒關係……可是……如果有靈魂的話,我會一直一直看著你……看見你流眼淚我會……很痛的……所以……你要笑,開心地笑……幸福地生活。”他好像累極了似的閉上眼睛,“愛上別人也沒關係,隻是……不要忘記我。”
“瑾晨。”夏梓喬哽咽。
南瑾晨沒有睜眼,慢慢說:“表哥……你替我,好好照顧她,她很笨……被我養得很笨……別讓人欺負她。”
杜楚涵飛快地擦拭了一下眼角,輕輕捶了下他的肩膀,“胡說什麼呢?你自己的妻子,當然要自己守護。”
“表哥……”南瑾晨無奈地歎氣。
“瑾晨,別好像交代遺囑一樣,”杜楚涵眼睛紅紅的,一本正經地說,“我已經在所有報紙上登了廣告,為你尋找健康的肝髒,所以,你可要給我挺住,絕不能放棄。你的歌迷影迷那麼多,一定會有人願意為你犧牲的。”
南瑾晨沒有回答,他已經睡著了,緊閉的眼瞼下,是暗暗的陰影。
南瑾晨第三天中午發起了高燒、胸部滲血,他再次被推進急救室。
整整在裏麵呆了六個小時,出來的時候,天都黑透了。
羅嘉怡扔掉滿是鮮血的手套,擦著額頭的汗珠,猶豫著對夏梓喬說:“你做好心理準備,他下次未必會這麼幸運。”
南瑾晨的確是幸運的。
當那個頭發像爆開的煙花,五顏六色,耳朵墜著一大堆丁丁當當的亮片,胸前掛著兩三串彩珠鏈,深秋時節還穿著露臍裝的藍虞兒出現在麵前時,所有人都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藍虞兒挑著眉角,非常不耐煩地把一張紙丟給夏梓喬,“這是我的檢查報告,我和南瑾晨的肝髒相容性達到百分之九十三,你們要是願意,我就賣一部分給他。”
“賣?”夏梓喬瞠目結舌,就算她孤陋寡聞,也絕不可能沒有聽說過藍虞兒的名字,她是娛樂圈響當當的人物、大名鼎鼎的Star bright公司的大小姐,她竟然要“賣”自己的肝給南瑾晨?
“怎麼?你們不買?”藍虞兒纖長的冰藍色長睫毛一抖,翻了個白眼。
“買,”接過話頭的是杜楚涵,帶著一貫溫文的笑容,“不知道藍小姐想開價多少?”
藍虞兒一手叉腰,一手點著下頜,悠悠然地說:“你們認為南瑾晨的命值多少錢?”
杜楚涵掏出一張空白支票,刷刷簽上自己的名字,毫不猶豫地遞給她,“對我們來說,瑾晨是無價的。”
藍虞兒一看到支票,雙眼頓時放光,湊到唇邊,“啪”地親了一口,“OK,交易成功,我隨時準備上手術台。”
看著她搖曳生姿地走出去,夏梓喬納悶地問:“藍虞兒怎麼會為了錢,捐獻自己的肝髒呢?她父親要是知道了……”
杜楚涵了然地說:“你沒聽說她和邵洛的糾葛嗎?邵洛幾個月前出了車禍,Star bright拒絕支付醫藥費,她是為了救邵洛吧。”
夏梓喬不禁欽佩,喃喃:“沒想到她如此有情有義,真是人不可貌相,為了救男朋友,居然願意捐出自己的肝髒……”
“她的確有情有義,還很多情呢,娛樂圈中跟她交情深厚的男明星不少,”杜楚涵打斷她的話,糾正道,“邵洛不過是被她甩掉的舊鞋……”
夏梓喬瞠目結舌,“可是,她願意為邵洛做這種事……”
“誰知道呢?”杜楚涵漫不經心地說,“她本來就是個想法很古怪、不同流俗的女孩子。”
夏梓喬默然看著早已闔上的門扉,暗暗想道,會為了一個男人賣掉自己肝髒的女人,她一定是深愛他的吧?也許他們之間也有著不能為外人所明了的深刻愛情。
一年後,南家別墅二樓臥室。
“你呀,越來越麻煩……我們都結婚三年多了,還是放不開,難得我換了顆肝髒,不怕把什麼病毒傳染給你,還是不肯讓我……”南瑾晨嘀咕著,後麵的話被什麼曖昧的、引人遐思的聲音代替了。
好長時間以後,夏梓喬臉頰漲得通紅,慢慢係上睡衣的扣子。
像剛剛偷吃了魚、慵懶愜意的貓,南瑾晨枕著手臂,微眯著眼睛,意猶未盡地抱怨:“明明剛結婚的時候那麼主動大方,還會趁我沒睡醒時偷親我……”
“哪有的事?!”夏梓喬抗議。
“你敢說沒有?”南瑾晨挑眉,轉過頭來,“一邊偷親一邊說,‘怎麼能長得這麼帥’——那個人不是你?”
夏梓喬臉上紅得快要能滴血了,“什……什麼,你,你別胡說,我怎麼可能說那種話……”
“哦——你不認賬,”南瑾晨認真起來,“明明剛惹我生氣,我懶得理你,你趁我睡著了就偷著親我,第二天早晨醒來,還裝作一本正經、若無其事的樣子,都說我會演戲,你演得一點都不比我差,死要麵子你最會了。”
被揭穿老底的某女顏麵無存,把頭埋進枕頭裏,恨不得悶死自己,“那種小事……你怎麼可能記得……亂說……”
“當然記得,”南瑾晨表情很認真,慢慢說,“你的事,每一件我都記得。”
他習慣在屏幕上說著讓人直起雞皮疙瘩的肉麻情話,但在現實中,其實一點漂亮話都不肯說,坦白自己的心意也總是很笨拙,“從小到大,你的每件事,我都記得清清楚楚。你離開我的那段日子,我拚命想要忘記,都忘不掉……那時候,很難熬。”他不說了,隻默默看著她。
夏梓喬沒來由的,鼻子一酸,反手抱住這個幾度經曆生死考驗、傷痕累累的男人,靜默了一會兒,說:“我昨天接到羅嘉怡的電話。”
“嗯?她跟你有什麼可說的?”
“她很關心你,問你怎麼樣了?”
南瑾晨不在意地“哦”了一聲。
夏梓喬笑著望向他,“我猜她一定不服氣,我這樣平凡的女人怎麼會讓眼高於頂的南大少爺青睞有加,不知道我哪裏撞到的好運氣,簡直是現代版灰姑娘……”
“你真的這麼想嗎?”南瑾晨認真地低頭看她。
“……”
“你是撞到了好運氣嗎?”他麵帶微笑,眉宇間卻是滿滿的輕愁,“跟我在一起……你真的覺得幸運嗎?”夏梓喬眼睛一熱,忙低下頭。
他沒說出來,可是兩人都明白。
他們不是灰姑娘和王子,而是兩個飽經風霜、蹉跎得疲憊不堪的人。
從八歲開始的糾纏,到將近而立之年,即使外表依然年輕,內心卻已經衰老了。
幾次離別、幾次分隔……甚至生死的考驗,有哪個童話裏,幸福是需要付出這樣沉重的代價呢?
“我覺得我運氣很好啊,”夏梓喬朝他笑,“上天總算是把你留給我了,未來,我們還有很多時間的,是吧。”
“嗯……”他眉頭放鬆了些,也微微有點笑意,很快又想起什麼似的,重新憂慮地皺起眉,“梓喬,我又開始工作了,你一個人在家會不會很悶?你不是很想出去旅行?一直都沒有去成,是不是很失望?”
“……”
“要不……我退出演藝圈,你想去哪裏都行,我可以每天陪著你,過你想要的生活……”
“不要,”夏梓喬笑著打斷他的話,“我喜歡看到你在舞台上光芒四射的樣子,隻要能看到你,我在哪裏都是一樣。”
他愣了愣,露出笑容,“真的嗎?”有點軟弱的欣喜。
夏梓喬“嗯”了一聲,露出略顯緊張的表情,“有件事我沒告訴你,我參加了WTV主持人的甄選……如果你不願意的話,我不去也沒關係的。”
“哦?!”南瑾晨很是驚訝。
“嗯……當時以為不能通過預賽怕丟臉,所以沒跟你說。”夏梓喬尷尬地笑。
南瑾晨親昵地抓亂了她的頭發,“原來我老婆這麼棒,WTV主持人的甄選每年都很嚴格呢,到時候我去給你捧場。”
“真的?”夏梓喬驚喜地叫。
“白癡。”南瑾晨把她按回自己懷裏,“梓喬,上天給了我們重新來過的機會,所以,我們要好好珍惜,以後一定要很幸福很幸福。”
夏梓喬認真地答應著,微笑伸手抓住他的手指,趁他不注意的時候,轉頭悄悄在枕頭上蹭掉滴出來的眼淚。
番外
羅明是S市某家大型超市的送貨司機,他負責送貨的客戶包括位於城郊的南家別墅。
即使經常去,也從來沒有機會見到那位紅透半邊天的超級大明星,常見到的,是他家的傭人——一個三十出頭、相貌平凡、為人和氣的女人。
羅明喜歡和她聊天,她笑起來的時候,眼睛微微眯起來,有種特別溫暖的感覺。
這天,像往常一樣,把訂購的東西搬進去,坐在別墅門口的木凳上,喝著女人遞過來的水,忍不住問:“南少不住在這裏嗎?”
“在啊。”
“那怎麼每次都見不到他?”
“他工作忙,回來的時候一般都很晚了。”女人解釋。
羅明唉聲歎氣:“自從我女朋友知道我給南少家送貨,就成天嚷嚷著讓我跟他要簽名,再拿不回去,她就不跟我約會了。”
女人莞爾:“這樣啊……等他回來的時候,我替你要。”
“真的?”羅明激動得差點跳起來。
女人忍俊不禁,點頭。
“你在他家工作很久了嗎?”
“嗯。”
羅明滿臉憧憬:“我女朋友是南少的鐵杆粉絲,我經常陪她看南少的電影,房間裏到處都貼著他的照片。後來,突然聽說南少和他的助理結婚了,我女朋友差點沒哭死——對了,聽說他們最近感情不行了,南少在日本拍電影,和那個什麼菜菜子演著演著弄假成真,一起上溫泉泡澡都被登上八卦報紙了——也是,南少那樣的男人,惦記他的女人太多了,劈腿是遲早的事。”
“不可能吧,南瑾晨最討厭日本人,他太爺爺是南京大屠殺的遇難者。”女人微微笑。
“這樣啊……”羅明砸吧砸吧嘴,“對了,怎麼沒見過南夫人?她一定是個大美人,要不然也不能把南少抓住。”
女人想了想,“那倒不是……”
羅明歎氣搖頭,“你一定是跟南少在一起呆久了——審美疲勞,也是,誰還能比南少更漂亮?”
“可能吧。”女人點頭。
“南夫人什麼類型?妖媚型?清純型?豔麗型?優雅型?”羅明興致勃勃。
女人歪頭思忖,“普通型吧。”
羅明一口水沒喝好,嗆住了,猛咳幾聲:“你總是說她普通,普通的女人怎麼能把南少誘惑住?她到底長什麼樣?你說給我聽聽,具體像哪位電影明星?我回去也好討好女朋友。”
“報紙上不是登了他們的結婚照嗎?”
“那肯定是假的,”羅明斬釘截鐵地說,“要不就是沒拍好,散光了,上麵那張臉實在太普通了,我看了都沒印象。”
“本來就挺普通的。”女人笑笑。
羅明翻眼睛,“那南少看上她什麼了?”
女人思忖,“他們從小一起長大的……”
“那就是習慣性了?沒有愛情?”羅明失望。
“也不是啦……挺相愛的。”
羅明無法理解,看看表,時間快到了,心不甘情不願地磨磨蹭蹭要上車,回頭看見女人肩膀上沾了片落葉,順手拈下來。
刺耳的喇叭猛地響起,女人回頭,看見輛熟悉的囂張的敞篷法拉利。
一個身子修長挺拔的男人走下車來。
“南南南……瑾晨。”羅明瞪直了眼睛,傻站了幾秒鍾,然後突然鑽進駕駛室,飛快地拿了紙筆和一架照相機出來。
果然對女朋友忠心耿耿,準備了三四年的東西,今天才派上用場。
女人看到他拿著東西的手都在哆嗦,趕緊接過來,“我替你們拍。”
羅明的眼神是極度激動的茫然。
女人把他拽到南瑾晨旁邊。
南瑾晨黑著一張臉,隔著墨鏡也可以感覺到冷颼颼的視線,羅明突然嚷道:“南瑾晨,我喜歡你!”
這回不隻是南瑾晨,女人也黑了臉。
幸好羅明急促地喘了口氣,又說道:“我是你的影迷,我永遠支持你!”
好家夥,剛才差點嚇得她把相機給扔了,衝南瑾晨做了個拜托的手勢,解釋:“你影迷,很喜歡你,來,跟他拍張照。”
“南南南瑾晨……”羅明一時半會兒是不能好好說話了。
南瑾晨瞪了女人兩眼,終於勉為其難地擺出配合的姿勢,女人退後,調好焦距——天生麗質就是沒辦法,隨隨便便擺個POSS都是美得讓人流口水。
連著拍了幾張照片,某人終於憤憤地抗議:“你好了沒?我今天對著鏡頭笑了一整天,回家你還要折騰我!”
女人嗬嗬傻笑,把相機塞給羅明,搶過本子和筆給南瑾晨,“簽名。”
南瑾晨滿臉不高興地問羅明的名字,龍飛鳳舞簽上幾個字,這回沒有經過女人轉手,直接塞給羅明,然後走到女人麵前,瞪著她看了半晌,“眼睛怎麼腫了?”
女人尷尬地笑,“睡午覺……控的。”
“白癡。”南瑾晨粗手粗腳地抓亂了她的頭發,然後攬住她肩膀,“一會兒我給你用冰塊敷敷。”
“哦。”兩個人並肩往樓裏走,每當女人拉開點距離,南瑾晨就把她攬得更緊。
直到那兩個人消失在門後,羅明張大的嘴巴還是合不攏,他終於模模糊糊地想起來,這個女人很像曾經出現在報紙上、站在南瑾晨身邊的那個……新娘。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