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八章 雖然你很笨(1 / 3)

他睡得極不踏實,昏昏沉沉地隻是做著夢,許多人的臉在他的眼前晃動,他甚至無法判斷自己究竟是在做夢,還是仍然醒著……這樣低質量的睡眠,早上醒來的時候精神當然極差,穿衣服下樓的時候,覺得有點熱,大概生病了,打開急救箱找藥,身後一個聲音問他:“你在找什麼?”

他猛地回頭,正是他最不想見到的那個人,臉上盛滿了清晨柔和的陽光,溫和地笑著——她竟然在笑!他那麼不快樂的時候,她竟然笑得如此開心!

他“碰”的一聲關上急救箱的蓋子,惡聲惡氣地說:“你還在這裏做什麼?”

潔伊吃了一驚,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

“沈偉倫不是已經走了嗎?”某種瘋狂的執念牽引著他,看著她笑容迅速消逝的臉,他竟然有一種病態的快感,他不好過,她也不應該過得快活,一起痛苦吧,潔伊!“你不是應該跟著你的心上人嗎?怎麼還賴在這裏?”

潔伊臉色慢慢蒼白,隻能怔怔地望著他,一時間手足無措,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她的沉默激怒了他,“滾!”他忍無可忍地吼她,一夜積累的嫉妒洶湧噴發,他氣得渾身發抖,恨不得衝上去掐住她的脖子,質問她:為什麼不是他?那個沈偉倫有什麼好,為什麼是他?為什麼不是他?

潔伊愕然,不明白他為什麼這樣憤怒,沈家的事明明解決了,愛臣姐打電話來,說田爺爺非常高興,這對田家是好事,為什麼他這樣憤怒?

他深深地吸著氣,胸膛急促地起伏,過了很久,忽然惡狠狠地瞪她一眼,摔門而去。

潔伊想了很久,仍然不能明白,於是撥了一個電話。

田臣野走出大門,感到眼前一陣一陣發花,知道自己絕對不能開車,叫了司機張伯過來,送他去鈞天。不能不去上班,很多事等著他處理:沈家的股權轉讓,還有一個談判,日本人很難纏的……他模糊地想著。

“……少爺……少爺……”有人搖晃著他的肩膀,他睜開眼睛,是張伯,歎了口氣,幾分無奈,“到了?”

張伯神情嚴肅,“少爺,您在發燒呢,我先送您去醫院吧。”

他搖頭,“不用了。”下了車,鈞天本部大樓在陽光下堂皇耀眼,他深深地吸了口氣,走進去。

九點鍾,堆積成山的公文,都是急事,沒有一件可以耽擱……十點鍾,沈家有求於他,股權轉讓當然很順利……十點半,日本人到了,無休無止的談判,該死的小日本,不懷好意的笑……鬆柏堂忽然派了人過來,運到非洲的一批貨被當地反政府武裝截走,該死……回到會議室,小日本還是在笑,不懷好意……

終於送走了日本人,趙藹雲鬆了口氣,“總算解決了,我們去吃點東西吧!”

她這樣一說,他才想起,早飯似乎沒有吃,再想一想,昨天晚上也沒有吃什麼東西,昨天中午,昨天早上……不記得了,不能再這樣下去,他需要吃點東西,於是點一點頭,“我們走——”

一個“走”字還沒說完,會議室的燈忽然刺眼起來,周圍的東西左右搖晃,地震了嗎?耳聽一聲沉重的悶響,接著是趙藹雲的驚呼,“臣野,你怎麼了?”

“我還以為你不會理我了。”餘莫忘握緊杯子,大熱天,像怕冷似的,“怎麼會打電話給我?”

“你那是說什麼話?”潔伊安安靜靜地笑著,“不管怎麼樣,你都是我二哥嗬。”

“有什麼好事發生?”餘莫忘望著她,“好久沒見你這樣笑了。”

“臣野哥決定幫助沈家。”她剛說完,又訥訥地閉嘴,“對不起。”這對餘家來說,大約不是什麼好事。

“沒有什麼,公平競爭吧,看看誰的手段更高明。”餘莫忘無所謂地說,又看了她一眼,“你找我來,該不會是為了說這個吧!”

潔伊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田臣野對你不好?”餘莫忘審視地望著她,搖頭,“他最近大概高興不起來!”

“你怎麼知道?”她還沒有說呢!

自己喜歡的女人要嫁給別的男人,他怎麼高興得起來?餘莫忘這樣想著,露出一個譏諷的笑,“潔伊,你太不了解田臣野。”

“什麼?”潔伊皺眉。

“你以為,田臣野為什麼處處關照你?”餘莫忘問她。

“那是因為——”潔伊苦惱地喝了一口果汁,“那天在藏書室的時候,我沒有幫著潔雲撒謊——”

“這是誰告訴你的?”餘莫忘難以置信地望著她,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牽腸掛肚,甚至願意為了她對情敵伸出援手,她竟然以為是因為這點雞毛蒜皮的小恩小惠?

“愛——”潔伊剛說了一個字,又急忙忍住。

“田愛臣,是不是她?”餘莫忘冷笑,“她領袖鬆柏堂多年,你以為她跟你一樣善良無害?竟然去相信她的話,你傻了麼?”“愛臣姐為什麼要騙我?”潔伊不解。

餘莫忘露出譏誚的神氣,“你願意自己的弟弟愛上一個別有用心的女人嗎?”

“別有用心的女人?誰?”潔伊越發糊塗。

“你!”餘莫忘忍無可忍地敲她的頭。

“我沒有!”潔伊斷然否認,“再說,臣野哥他——”他也沒有愛上我。

“你沒有,爸爸有沒有?”餘莫忘搖頭歎息,“爸爸絕對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機會,擴張自己的勢力,田愛臣是多麼精明的人,爸爸的這點打算哪裏瞞得了她?”說到這裏,腦中靈光一閃,“這樣說來,嫁給沈偉倫的主意,也是田愛臣教你的?”他雖是問句,卻是極肯定的口氣。

潔伊咬著吸管喝果汁,那杯子都見底了,也不知道她還在吸些什麼,餘莫忘招手叫來侍者,“再拿一杯橙汁來。”

潔伊終於放開那根可憐的吸管。

侍者拿了新的橙汁來,餘莫忘把杯子放在她麵前,“你跟田臣野說你要嫁給沈偉倫?”

潔伊搖頭,又點頭,“臣野哥好像已經知道了,他昨天請沈偉倫來吃飯,還說,要幫助沈家……”

“所以他今天對你發脾氣?”

潔伊點頭,秀氣的眉苦惱地鎖著,“我不知道,他今天一見到我就吼我,還叫我滾……”眼圈慢慢紅了,“我不是不想走,隻是一想到要離開他,我就沒有辦法呼吸,二哥,我……”她哽咽著,說不下去。

餘莫忘忽然有點同情田臣野,愛上這樣一個傻丫頭會很辛苦的,這個恐怕隻是個開始……唇邊忍不住勾出一個微笑。

“人家都難過死了,你還笑得出來?”潔伊揉著眼睛,憤憤地說。

也不能不佩服這丫頭,居然有本事把這麼簡單的事弄得這麼複雜,這大約也是一種本事吧!他笑得越發開心,連肩膀都抖動起來。

潔伊更加生氣,一張臉漲得通紅。

看她的樣子,隻怕真的要哭出來了,餘莫忘終於忍住笑,嚴肅地問:“你想要嫁給沈偉倫嗎?”

“怎麼可能?”昨天之前,她連沈偉倫是誰都不知道。

“那你喜歡田臣野嗎?”餘莫忘又問。

她遲疑了下,終於點頭,極堅定的。

“這不就結了?”餘莫忘“啪”地打了個響指,“你去告訴田臣野,你不要嫁給沈偉倫,你愛他,就是這麼簡單。”

潔伊想了很久,唇角彎出一個固執的弧度,“不行。”

餘莫忘幾乎想要撬開她的榆木腦袋,看看裏麵裝著些什麼,“那又是為什麼?”

“我喜歡臣野哥沒錯,可是臣野哥愛的人不是我——”她這樣說著,卻並不悲傷,“我從來沒想過會嫁給他,隻要每天能看到他,隻要這樣就足夠了。”

不用說,又是田愛臣幹的好事!餘莫忘惱怒起來,這個女人,就這樣把他餘莫忘的妹妹玩弄於掌股之上?

“臣野哥愛的人,是淩欺霜。”這個名字說得很艱難,“她為臣野哥殉情,臣野哥又怎麼會喜歡上旁的女人?”她還記得那女子絕色的美貌。

“這件事我不知道。”餘莫忘把杯子挪到一邊,嚴肅地望著她,“但是,潔伊,就因為淩欺霜為他而死,田臣野就該為她一輩子不愛任何人?”他搖頭,“你這樣的想法未免太殘酷!”

“不!我從來沒有這樣想過!”潔伊驚叫,站起來,“我隻是……隻是……”

“隻是什麼?”餘莫忘冷峭地望著她,“隻是你不敢相信,田臣野會忘掉淩欺霜,餘潔伊,你沒有自信勝過淩欺霜,還說什麼愛他?其實——你也不過是個膽小鬼而已!”

某種尖銳的痛楚劃過她的心,潔伊衝動地抓起杯子,幾乎要把那杯水潑上他的臉,卻在最後一刻忍住了,“啪”的一聲把杯子頓在桌上,扭身就走。

餘莫忘望著她漸行漸遠的背影,臉上露出一個微笑,他知道從今天起,自己最珍愛的妹妹,潔伊,一定會幸福……

說起這件事,還有一個人值得玩味——田愛臣,真是個厲害的女人,她用她自己的方法,像一隻老母雞似的,張開翅膀保護著心愛的弟弟。潔伊若是過不了淩欺霜這一關,就沒有辦法給田臣野幸福;若是不能徹底擺脫餘家帶給她的牽絆,就會給田臣野帶來危險;若是不答應嫁給沈偉倫,就沒有為田臣野犧牲的勇氣……田愛臣,你的要求,真是高呢!

真是個囂張的女人……他饒有興味地想……不過,如果反過來想,也不見得是壞事,田愛臣又不是閑得無聊,她既然肯在潔伊身上下這麼多的功夫,說明她願意給潔伊機會……

就因為淩欺霜為他而死,田臣野就該為她一輩子不愛任何人?

餘潔伊,你沒有自信勝過淩欺霜,還說什麼愛他?其實——你也不過是個膽小鬼而已!

……

一直以來那樣執著的,愛著臣野哥的心情,隻是個膽小鬼而已?用著自己的方法愛著他,對臣野哥來說,就隻是把他禁錮在回憶之中的枷鎖?

不!不是的!潔伊拚命搖頭,卻甩不去腦中的那份肯定,為什麼她會這樣生氣?生氣是因為二哥看透了她,不是這樣嗎?她用力想、拚命想,然後沮喪地發現,這些都是真的……

商店的櫥窗裏清晰地映出她孤零零的影子,一雙驚慌的眼睛與她麵麵相覷,像是在質問她:餘潔伊,你真的要嫁給沈偉倫嗎?你可以做得到嗎?

玻璃裏的人倉皇搖頭,不,你做不到!你之所以可以理直氣壯地說你可以,那是因為愛臣姐說這樣是最好的,餘潔伊,你相信田愛臣勝過你自己呢,甚至……也勝過相信臣野哥……

為什麼那樣相信愛臣姐?害怕吧,害怕堅持的結果是傷害,害怕太愛的結果是被辜負,所以選擇了一條不需要承擔責任,不需要堅持,不需要思考的路去走……所以從餘家出走,因為不願意承擔兩個家族的鬥爭;所以在生活困頓的時候選擇放棄,因為堅持比放棄更辛苦;所以想要嫁給一個不認識的人,因為明知道沈偉倫不愛她,不會被辜負,不會有人受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