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高興,又這樣靠近你了。”
“你是真的?確確實實還活著嗎,簡?你肯定?”
“我確實相信是這樣,羅切斯特先生。”
“可是,在這個黑暗的夜晚,你怎麼可能如此突然地出現在我孤獨的房間裏?我伸出手去,
從一個傭人手裏接過一杯水,而水卻是由你遞給我的。我問了一個問題,結果在我耳邊響起
了卻是你的聲音。”
“因為我代約翰的妻子送托盤進來。”
“這一個時刻有著魔力有誰說得清過去幾個月裏我過的是什麼樣的黑暗、絕望的生活啊?什
麼也不幹,什麼也不盼,隻感到無窮無盡的悲哀,有時候一陣癡迷,渴望再看看我的簡。簡
怎麼可能又和我一塊兒了呢?她不會像來的時候一樣突然走掉嗎?”
我相信在他目前的思想狀態下,最好給他一個實實在在的回答。於是,我問他什麼時候吃晚
飯。
“我從不吃晚飯。”
“可是,你今天要吃。我餓了,你不過是忘記罷了。”
我把約翰的妻子叫來,不一會兒桌上就擺好晚餐,並把火生旺。我興致勃勃,吃晚飯的時候
和吃完飯以後很久,一直快活而從容地跟他聊天。和他在一起,我沒有拘束的感覺,戲謔歡
笑也不受抑製。和他在一起,我完全自由自在,因為我知道我合他的意,這使我的天性複活
並顯露出來。盡管他眼睛瞎了,但是笑容開始點亮他的臉,他的麵容也失去了陰鬱的神色。
“這陣子你一直和誰在一起,簡?”
“你今晚打聽不出來的,先生,你得等到明天。現在我要離開你,我這三天一直在趕路,我
覺得自己是累了。晚安!”
“隻問一句,簡,你住的那所房子裏都是女人嗎?”
我大笑著逃走了。我由此看出逗他激動是驅走他的憂鬱的好辦法。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聽見他下樓了。約翰夫婦一到,我就聽見他問:“愛小姐在這兒嗎?”
然後又問,“你讓她住哪間屋子?她起床了嗎?去問問她要什麼。她什麼時候下來?”
我輕手輕腳地走進早餐室,在他發現我到來之前就觀察了他一番。他坐在椅子上,剛毅的五
官上刻著愁痕。
“這是個陽光燦爛的早晨,先生,”我說,“雨停了,不會再下了。你應該去散散步。”
我催醒了他的生氣,他笑了。
那天上午大部分時間是在戶外度過的。過了一段時間,他便催促我講述我在去年的經曆。於
是我開始講我的故事,但那流浪和挨餓的三天,我隻輕描淡寫一帶而過。他對我說,我不該
不帶點盤纏就離開他。他肯定,我受的苦要比我講給他聽的多得多。
“咳,不管我吃了什麼苦,那時間是很短的。”我回答,接著我就告訴他我如何受到裏弗斯
兄妹的歡迎,以及後來的全部情況。
“這麼說,這位聖約翰是你的表兄囉?”
“是啊。”
“你常提起他,你喜歡他嗎?”
“他是一個很好的人,先生。我禁不住要喜歡他。”
“一個好人,那意思是不是說一個為人可敬的五十歲的老先生?”
“聖約翰隻有二十九,先生。”
“他是個醜陋、矮小、遲鈍平庸的人嗎?”
“他是個漂亮的人:高高的個子,白淨麵皮,藍眼睛。”
“可是他的腦子呢?也許是脆弱的吧?”
“他寡言少語,先生,但他說的話很值得一聽。他的確是個有才智的人。”
“你喜歡他嗎,簡?”
“是的,羅切斯特先生,我喜歡他。可是你已經問過我了。”
嫉妒抓住他,刺痛了他,但這種刺痛把他帶回生活裏來了。
“他常常到學校裏來看你嗎?”
“天天來。”
“你說你在學校附近有一所小屋,他也常到那裏去看你嗎?”
“有時候去。”
停了一會兒。
“你住在那裏的時候,裏弗斯和他家的女眷待在一起的時間多嗎?”
“很多。我們在一個房間裏用功。”
“你學的是什麼?”
“起初,我學德語。”
“他教你?”
“他不懂德語。他教我一點興都斯坦語。”
“裏弗斯教你興都斯坦語?”
“是的,先生。”
“也教給他的妹妹們?”
“不,隻教我。”
“是你要求學的嗎?”
“不是,是他要教我的。”
“他為什麼要教你?興都斯坦語對你有什麼用?”
“他打算要我跟他一起去印度。”
“他要你嫁給他是嗎?”
“他向我求過婚。”
“這是虛構的,是要惹我煩惱的虛構。”
“請原諒,先生。可是他確實向我求婚了,就像你以前一樣誠摯地堅持要求。”
“愛小姐,你可以離開我了,去嫁給那位裏弗斯吧。”
“他永遠不會成為我的丈夫。他並不愛我,我也不愛他。他要娶我,隻是因為他
認為我可以
成為一個合適的傳教士的妻子。他善良而偉大,但他對我太冰冷。我
必須離開你,先生,到他那裏去嗎?”
“什麼,簡!這是真的嗎?”
“完全是這樣,先生。”
“你希望和他做朋友,簡?”
“是的,先生。”
“啊,簡,可是我要一個妻子啊。”
“是嗎,先生?”
“是的,你覺得這是新聞嗎?”
“那就挑選吧,先生——選擇最愛你的人。”
“我至少要選擇——我最愛的人。簡,你願意嫁給我嗎?”
“是的,先生。”
“一個可憐的瞎子。到哪兒都得由你攙扶著的瞎子?”
“完全是真的,先生。”
過了一會兒,他說道:
“簡,幾天前,我這裏發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我想,那是在上個星期一的夜間。很久以來,
我一直有這樣的印象:既然到處找不到你,你一定是死了。那天深夜,我開始了禱告,祈求
離開塵世。我覺得,對我的懲罰已延續得夠長了,我請求上帝結束它。我心中的全部希望都
不由自主地用這幾個字從我唇間冒出來——‘簡!簡!簡!’
“你會以為我產生了幻覺,不是的,我要對你講的事是真的。就在我狂喊的時候,一個聲音
回答說,‘我來了,等著我!’我說不出這個聲音是從哪兒來的。過了一會兒,隨風又傳來‘
你在哪裏?’的低聲呼喚。我相信,我們的精神一定相遇了。”
幾天後,我和羅切斯特先生結了婚,我們舉行的是一個安安靜靜的婚禮。婚後我立即寫信給
我的表親,把我所做的事告訴了他們。戴安娜和瑪麗毫無保留地讚成我的行動。聖約翰聽了這
個消息以後怎麼樣,我不知道,他一直沒有給我回信。但是過了六個月,他寫信給我,信寫
得很平靜,也還親切,隻是沒提到羅切斯特先生的名字。從那以後,他從印度,那個他獻身
於工作的地方,雖不經常但定期地給我來信。
不久,我就到學校裏去看小阿黛勒了。她重又見到我時的那陣狂喜叫我非常激動,她看上
去又蒼白又瘦弱。我發覺,對像她這樣年齡的孩子來說,學校的規矩太嚴。我就把她帶回家
來,給她找了一個更合適的受教育的地方。等到她離開學校時,我發現她已是一個討人喜歡
的、彬彬有禮的伴侶了。
在我們婚後的頭兩年,羅切斯特先生還一直是雙目失明的。後來,有一天,我正在根據他的
口授寫信,他走過來,朝我俯下身子,說:
“簡,你脖子上戴著亮晶晶的首飾嗎?”
我戴著一根金項鏈。於是我回答:“是的。”
“你穿著淺藍色的衣服嗎?”
當時,我很奇怪他是怎麼知道的。於是他告訴我,最近一個時期他好像覺得蒙住眼睛的那片
昏暗似乎變淡一點兒了,現在他對這可以肯定了。
於是,他和我一起去了倫敦。經過一位著名眼科醫生的診治,他終於恢複了一隻眼睛的視力
。他現在還不能看得十分清楚,但當他把我們的長子抱在懷裏的時
候,他能夠看出那個男孩
的眼睛就像他原來的一樣——又大、又黑、又亮。
戴安娜和瑪麗姐妹倆都結了婚,每年都來看我們。戴安娜的丈夫是一個海軍上校;瑪麗的丈
夫是一個牧師,是她哥哥在大學裏的朋友。
聖約翰沒有結婚,現在他再也結不成婚了。我收到他的最後一封信清清楚楚地顯示,他在塵
世上的工作快完了。他對死亡無所畏懼,他自己所期望的結局即將降臨到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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