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失落的幸福(2 / 3)

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在桑菲爾德,那一直是多事的時刻!

“你知道是怎麼燒起來的嗎?”

“他們猜對了,小姐,他們猜對了。你也許不知道,”他把他的椅子往前挪近一點兒,接著

說道,“有一個女士……一個……一個瘋子養在宅子裏吧?”

“我聽說過一點兒。”

“這位女士,小姐,”他繼續說,“原來是羅切斯特先生的妻子,這是用最奇特的方式發現

的。有一個小姐,宅子裏的家庭教師,羅切斯特先生愛……”

“可是火災呢?”我提醒他。

“我就要說到了,小姐——愛德華先生愛上了她。仆人們說,他們從來沒見過誰像他那樣愛

得入迷。他們說,她是個小不點兒,小得簡直像個孩子。喔,他鐵了心要娶她。”

“這段故事,你以後再給我講吧?”我說,“現在我有特別的理由要先聽聽關於大火的一切

。是不是懷疑那個瘋子——羅切斯特太太,跟失火有關?”

“你猜對了,小姐,那是肯定的,是她放的火。有一個女人照看著她,那個叫普爾太太,很

靠得住,但是有個毛病——她有時候喝烈酒,然後呼呼大睡。瘋子便偷了她的鑰匙,溜出房

間。那一天夜裏,瘋子先是把她自己房間的帳幔放火燒起來,然後跑到下麵一層,點著了女

教師住過的房間裏的床。幸虧沒人睡在床上,女教師兩個月以前就出去了,盡管羅切斯特先

生到處找她,好像她是他在世界上最寶貴的東西似的,可是一直沒有探聽到一點消息。因為

失望,他很痛苦,他要獨自一個人待著。他打發管家菲爾費克斯太太到遠處她的朋友家去住

,受他保護的阿黛勒小姐也被送進了學校。他斷絕與紳士們的一切來往,把自己關在宅子裏

。”

“什麼?他沒離開英國嗎?”

“離開英國?他甚至不願跨出家門一步。除了在夜裏,像鬼魂似的在果園裏走來走去,好像

發了瘋。我看他真是發了瘋,因為在那個女教師帶給他煩惱之前,我從沒見過哪個紳士比他

更自信、更勇敢。他並不十分漂亮,可是他自有一種勇氣和意誌。”

“這麼說,起火的時候,羅切斯特先生是在家裏囉?”

“是的,他的確是在家裏。在上上下下全燒起來的時候,他爬到頂樓上,把仆人們都安全地

送下樓,然後返回去要把他的瘋老婆從她的房間裏救出來。他們大聲告訴他,她在房頂上,

站在那兒,揮著胳臂,大叫大嚷。她是個大個子女人,頭發又長又黑。她站在那兒的時候,

我們可以看見她的頭發在火焰跟前飄動。我們看見羅切斯特先生爬上了房頂。我們聽見他叫

了一聲‘伯莎!’我們看見他朝她跑過去。然後,小姐,她大叫一聲跳了下來,刹那間她一

動不動地躺在地麵上。”

“死了?”

“死了!對,就跟濺滿她的腦漿和血的石塊一樣一動不動,實在可怕。”

“還有什麼人喪命嗎?”

“沒有。也許有了反而好些。”

“你這是什麼意思?”

“可憐的愛德華先生!有人說,他瞞著第一次婚姻,第一個妻子還活著,就要娶第二個,這

對他是個公正的報應。可是,我很可憐他。”

“你說他還活著?”

“對,對,他還活著。不過很多人都認為他還不如死了的好。”

“為什麼?怎麼?”我的血液又變涼了。

“他雙目失明了。”

我原來擔心的比這更糟,我擔心他瘋了。我鼓起勇氣問他是什麼引起了這個不幸。

“那全怪他自己的勇氣,怪他的好心。他堅持要在別人全都離開房子以後才離開,就在他下

樓的時候,轟隆一聲,房子整個倒塌了。他從廢墟中給拖了出來,還活著,可是傷得厲害。

一隻眼睛給砸了出來,一隻手壓爛了,外科醫生不得不把它馬上截掉,他另一隻眼也失明了

。”

“他在哪兒?他現在住在哪兒?”

“在芬丁,三十英裏外他莊園上的住宅裏。”

“誰跟他在一塊兒?”

“兩個老仆人。據說,他身體完全垮了。”

“你有車子嗎?隨便哪一種都行。”

“我們有一輛很漂亮的馬車。”

“那就馬上備好。要是你的車夫能在今天天黑前把我送到芬丁,我就給你和他比平常多一倍

的錢。”

芬丁莊園裏的住宅中等大小,深深地隱藏在一座森林裏。羅切斯特先生多次談起過它,

有時

候還上那兒去。他父親買下這個產業是為了打獵。他本想把房子出租,可是因為地點不

適,對健康不利,找不到房客。於是芬丁就一直沒人住,也沒陳設家具,隻布置了兩

三個房間,供老爺打獵時居住。

傍晚,天空陰沉沉的,刮著寒冷的大風,小雨下個不停。我把馬車打發走了。我徒步走完最

後一英裏路,甚至到了離住宅很近的地方,還是一點也看不見它,它周圍樹林裏的林木長得

那麼蔥蘢蒼鬱。

最後,我的路終於變得開闊起來。我來到一塊圍起來的場地中間,朦朧夜色中,隻見房子隱

隱矗立麵前。沒有花,沒有花壇,除了瀟瀟雨聲,一片寂靜。

“這兒會有生命嗎?”我問自己。

是的,是有某一種生命,因為我聽到了一點動靜——那扇窄窄的前門正在打開。

門慢慢地打開,一個人影走了出來,在蒼茫夜色中站立在台階上。那是個沒戴帽子的男人,

他伸出手,似乎要感覺一下是不是在下雨。盡管天色越來越暗,我還是認出了他——那不是

別人,正是我的主人,愛德華·羅切斯特。

我停住了腳步,幾乎停止了呼吸,站著看他——細細地看他,而自己沒被看見。唉!他看不

見我啊。這是一次突然的會麵,一次悲喜交集的會麵。

他的身體和以前一樣,有著健壯結實的輪廓;他的體態還是挺直的;他的頭發還是烏

黑的

;他的五官沒有改變。但是,在他的臉上我看出一種變化:它顯得絕望,就像一隻受了虐待

並關在籠子裏的野獸或鳥兒,在他悲傷之際,走近他是危險的。

他走下一級台階,慢慢摸索著往草地那兒走去。忽然他停在腳步,仿佛不知該轉向哪一邊似

的。他舉起手,撐開眼皮,茫然地瞪著天空和樹林。可以看得出來,一切對他來說隻是空空

的漆黑一片。

這時候,他的仆人約翰朝他走過去。

“你需要扶我的胳臂嗎,先生?大雨就要來了,你進屋去不是更好嗎?”

“別管我。”他回答。

約翰進房子裏去了,他沒看見我。羅切斯特先生試圖走動一下,但失敗了,於是便摸索著走

回房子裏。

現在我走近去敲門,約翰的妻子來給我開門。她一見是我,嚇了一跳,就像見了鬼似的。

我設法讓她平靜下來。然後跟她進了廚房,用幾句話解釋說,我剛剛聽說在我走後桑菲爾德

發生的事情。就在這當口,客廳的鈴響了。

約翰的妻子倒了一杯水,把它和幾支蠟燭一起放在一隻托盤上。

“他打鈴就是要這個嗎?”我問。

“是他,他雖然瞎了,可總是天一黑就叫我把蠟燭送進去。”

“把托盤給我,我來端進去。”

我從她手裏接過托盤。它在我手上晃動著,水從玻璃杯裏潑出來,我的心在怦怦地跳動。約

翰的妻子給我開了門,等我進去之後,又關上了。

客廳看上去陰慘慘的,一小堆沒人照料的火在爐柵裏低低地燃燒著,屋子的瞎主人俯身烤著

火。他那條老狗派洛特躺在一邊,但一見我,就跳起,朝我奔過來,差點兒把我手裏的托盤

撞掉了。我把托盤放在桌上,然後拍拍派洛特,輕輕地說,“躺下!”羅切斯特先生轉過身

來,想看看這陣騷亂是怎麼回事,可是想到自身的缺陷,便轉回身去。

“把水給我吧。”他說。

我走近他,派洛特跟著我,還是十分興奮。

“躺下,派洛特!”我又說了一遍。他杯子還沒到嘴唇邊,就停了下來,他似乎在聽。他喝

了水,放下杯子。

“是誰?是誰在說話?”他問道,“回答我——再說話!”

“派洛特認識我,約翰夫婦也認識我。我今天晚上剛到。”我說。

他敏捷地伸出手來,但因為他看不見我站哪兒,沒有摸著我。我把我的手放進他的掌中。

“正是她的手指!”他嚷了起來,“是簡嗎?”他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臂、我的肩膀、我的腰。

“這是她的體形——這是她的身材——”

“這是她的聲音,”我補充說,“她整個兒在這裏,她的心也在這裏。上帝保佑你,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