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話一出口,衛病已與戚夫人都是一驚,沒想到她果然是官奴。
戚夫人有些驚慌,忙問:“既是官奴為何不在織布坊,你出來作甚?”
問到傷心處,雲羅淚浸雙眶,“老夫人,雲羅本是罪臣之女,被充到織布坊為奴。這本無話可說,可是不知為何,前日突然又將奴綁縛至官妓坊,強行逼迫奴作那賣笑的生意。這對於民女實是不公,民女誓死不從,故而才逃了出來。請恩公成全,千萬不要再將奴送回,如果非得送回,那奴隻有一死了。”
雲羅說罷叩下身去,忍不住心頭委屈,抽抽噎噎地哭了起來。
衛病已沒有想到竟是這麼回事,那官坊竟然也幹起逼良為娼的事情,這女子倒是一烈性女子,寧死不受其辱,這一點卻是很難得,看在她這一點上,應該助她一助才是。
衛病已想到此,對雲羅溫和地道:“既然救你於風雨,索性就救人救到底,你可願意在我的將軍府中為奴?在這裏至少沒有人逼迫你,讓你做你不願意做的事情。”
雲羅聞言大喜,再次叩拜,“多謝恩公,如不將民女送回,此等大恩,民女來生結草銜環也要報答。”
戚夫人聽衛病已要留下這一女子,眉間侵上一層隱憂,“我兒,這可使得?會不會惹上什麼麻煩?”
衛病已笑笑,“憑我西平王的名號,難道還要不來一名女奴?母親盡管放心。”
衛病已說罷,對一直在旁邊侍立的老管家衛忠道:“你拿我的帖子到官坊中走一趟,就說我衛病已要留下這個女奴,看他們有何話說。”
衛忠在衛府足足幹了三十年,雖為奴仆,卻是地位極高,受到衛家主人的禮遇。他心地善良,很同情這名落難女子,聽少主人要留下這名女子,心中也是一喜,忙按著衛病已的吩咐去行事了。他知道,隻要拿出少主人的名帖,會有哪個不識趣兒的敢不給這個麵子。
雲羅繃緊的心,此時也放了下來,不由眼中含淚。這幾日,她曆經人世間蒼涼悲苦,內心備受折磨,猶如掉進漆黑的暗夜,伸手不見五指。尤其是到了官妓坊中,她幾乎就要放棄生存的希望,可她不甘心就這樣窩窩囊囊地死去,她還有心事未了,她不相信,那個二十年來,一直讓自己敬重的父親,竟然會成為匈奴的降將!隻要她還有一口氣在,她也要為父親洗涮這項恥辱。她咬牙挺著,為了不受汙辱,幾乎償遍了龜奴們的刑罰,可她最終沒有讓自己失望,趁著天降大雨,從那個魔窟中逃了出來。
在最無助的時候,雲羅沒想到竟然有人向她伸出援助之手,這如同在濃重的雲層,透進一絲陽光,哪怕這陽光隻是那麼一線,也讓雲羅備感溫暖,覺得這個人世真是還有活下去的必要。
她抬頭看向衛病已,慘然一笑,眼淚撲簌籟地掉了下來。
雖然此時雲羅泥汙滿臉,卻也讓衛病已看到她臉上呈現的悲苦神情,尤其是雲羅那一笑,讓衛病已的心沒來由地一痛,不免開口問道:“你剛才說,你是罪臣之女,不知你的父親是朝中哪位大臣?犯了何罪,竟然連累家人若此?”
常言道,傷心往事怕人問,衛病已問到雲羅的痛處,雲羅立時低下頭去,強忍住心頭酸痛,剛想說出父親的名姓,卻覺一陣天旋地轉,兩眼漆黑,兩耳便什麼都聽不見,慢慢地倒在地上。
衛病已母子見這一女子又暈了過去,忙喚來那個照顧雲羅的趙媽媽,把雲羅扶回了居室。
由於軍情緊急,衛病已在家中僅僅待了一天,就不得不和母親話別。戚夫人見兒子剛回來就要走,心中實是不舍,但又怕衛病已心中牽掛,便把眼淚強行咽到肚中,高高興興地把衛病已送出府門。
衛病已焉不知母親的心思?不免心中難過,卻也是沒有辦法,隻有早滅匈奴早日回家陪伴母親了。
半彎殘月,一株古槐,數聲蟬鳴,把這個小院落妝點得有些清雅。雲羅漸漸從沉睡中醒來,這一睡似帶走她連日的疲乏,但內心的感傷、無助,卻又如何逝去?她掙紮著坐起身,從床上下來,口中似感到幹渴,艱難地移到桌旁,杯中的水早已涼透,她已顧不上這些,將那一杯水輕輕飲盡。
一陣風兒吹來,將半掩的窗欞吹動,露出天上那一輪如鉤美月。
看到這月兒,雲羅心中一痛,淚水潸然而下……
月兒啊,不管曆經多少人世滄桑,你依然如故。歡樂時見你,詠你美侖美奐;平靜時見你,詠你靜若處子;悲傷時見你,詠你似夢如煙。可此時對月的雲羅,卻不知是何滋味,隻感到心兒一痛再痛。
父親啊,你在哪裏?雲笛兒啊,我幼小的弟弟,你又在哪裏?我們一家骨肉分散,可還有團聚之望?雲羅想到此,不由心痛如絞。
昨天趙媽媽送茶點來,雲羅打聽到,這裏就是衛病已的西平王府,當時真的是吃驚非小,自己歪打誤撞,竟然直接撞到衛病已的府第,世上真有這麼巧的事情嗎?
雲羅心中一陣紛亂,父親叛敵這一濃重的陰影又侵上她的心頭。她曾經聽父親講過,這個衛將軍與父親本是忘年之交,父親說衛病已是軍事天才,雖然年少,卻非常讓父親敬重,可是這回父親降敵的報表,也是這個衛將軍上報給朝庭,以致給自己帶來滿門災禍,家產查封,家人離散。她不相信父親會投敵,可這個衛將軍看上去,也不是奸邪之人,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雲羅死都不肯相信,父親會變節投降凶殘的匈奴,這裏一定有隱情!雲羅抬頭看向窗外,那半彎明月依舊靜靜地掛在天上,遠在邊塞的父親此時也在看著這輪明月嗎?她的心瞬時飛到父親的身邊,她多麼想到遙遠的邊塞去,替父親查清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