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九章(3 / 3)

田恬笑了一聲,淡青色的衣襟上染了一片鮮紅的血漬:“我娘死得早,估計也是被我爹氣死的,好在我不像他們,我要自己活得好好的,開開心心的,你說對不對?”

雲在天頹然掩了臉:“對!”

“我其實,不想認識你。”

雲在天一震,田恬笑了笑:“可到底是認識了。”

“你說,為什麼要認識呢?”

“如若不相識,何來斷腸時……”

雲在天掩住了她的嘴,微微哽咽著:“不要說了……”

田恬卻推開了他的手:“我更恨我自己的事,捫心自問,我竟然不後悔!”

“田恬……”

“你扶我起來。”

雲在天挽了她的腰,觸手處是一片突出的梁脊,誰說相思不傷人,他指尖一緊。

田恬輕咳了一聲:“輕一些,陪我出去走走,這些日子悶在屋裏,怕是死也不見天日了……”

“你不要說這種話,田恬,你會好起來的……”

“我自己的病,我自己還不知道嗎?”

屋外是一片殘陽如血,暈染了半麵天際,田恬向著山頂慢慢走過去,就仿佛距離那血一般的鮮紅越來越近,近得仿佛觸手可得。遠處山林被風輕拂著,發出了海嘯似的聲音,田恬微仰起頭向遠處望過去:“我自小就知道,人是不能太好的,好人就要被欺負,可也不能做壞人,因為會遭報應,所以總是很為難,很為難……雲在天,你多麼好……”

她輕輕撫上他的臉:“你有那麼多的人疼,有那麼多的愛,卻那麼吝嗇,不肯分給我一點點,我要的不多,真的不多……”

她指尖順著他咽喉慢慢劃到心口處:“我隻要你一顆心,你為什麼不給我?”

雲在天深深凝望著她:“我給了你,隻有你。是你自己不珍惜。”

“哈。”田恬笑了一聲:“如果愛我,什麼事不可以原諒?”

“不是什麼都可以被原諒的。”

“我不相信。”田恬指尖微一用力,扣緊了他的心髒,“我想要的東西,就在這裏,多麼奇怪,隻隔著一層皮肉,卻得不到——”

“如果我是個壞女人——”田恬淒然一笑,“我今天,就不該放過你——”

“可我的心不夠狠,不夠狠——”她話音未落,身子向後一仰,有如斷線的風箏般輕輕墜下了山崖,餘音猶在,有似噩夢一場。

“田恬!”雲在天撕心裂肺地大吼,“田恬——”

腦子裏完全是空的,他什麼都沒有想,隻是想抓住她,隻要抓住她就可以了。

隻要不讓她一個人,孤孤單單的,隻要能陪著她,隻要……隻要他不是那樣逞強,隻要他把他心裏的話說給她聽,隻要他……沒有隻要。

耳邊呼嘯的山風,身體像雲一樣漂浮著,什麼都沒有,什麼都是空。

人生有多少次機會去錯過,卻沒有同樣的機會去挽回,有時候,一次就是一生。

人死不能複生,雲在天也深知這個道理,所以他想,唯一的可能就隻有一個。

那就是——

他又被騙了。又讓那個混蛋給騙了,他怎麼就這麼笨呢。想想田恬也不可能是會自絕生路的那種人,她隻會拚命地抓緊自己想要的東西,不惜死纏爛打,不惜用盡心機。

雲在天默然地躺在橫懸在山穀間的大網上,一動也不想動。

田恬笑嘻嘻地坐在他身邊:“你看,從這個位置看夕陽,是不是很舒服?”

雲在天一點也不舒服,他想殺人。

田恬枕了雙手仰躺下來:“真的啊,差一點就看不到這麼美的景色了,有許多事,為什麼要失去了才後悔呢?”

她側過臉來看他俊美的臉容,嗲了聲音:“好了,不要生氣了嘛,都是我不對,要打要罵都隨你的便了。”

“我怎麼敢打你……”雲在天慢慢地爬起來,“我也不怨你,是我笨,一直讓你牽著鼻子走,讓你當猴耍……”

他縱身想走,田恬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角:“唉,你不能把我丟這兒。”

雲在天冷笑著甩開她:“反正你也一定會有辦法,怕什麼,你會把自己困在這裏?打死我也不信。”

田恬又揪住了他:“好了,我們不要慪氣了好不好,今天你要是不來,我也不會費盡了力氣演這出戲,你要是不跟我跳下來,我也不會這樣糾纏你,你……”

“你讓我靜一靜。”雲在天背過身去,“等我想明白了,我會來找你。”

他提氣縱身,耳邊傳來田恬的驚呼:“喂,我真的是沒有辦法啊,我在這裏會被山風風幹的。”

雲在天向下麵一笑:“看夕陽啊,這地方多好。”

田恬氣得幾乎昏過去:“雲在天,你好好看看,太陽已經落山了,你讓我看什麼?”

雲在天懶得理她,氣極敗壞地往前走了一會兒,越走越是冒汗,在原地轉了幾圈,心裏漸漸地明白過來了,怔怔地站了一會兒,就有點放心不下,不管怎麼說,他也不能把一個女孩子丟在荒野裏,萬一她要上不來,那不是自己的罪孽。返回去走了一陣,又罵自己沒誌氣,腳站在原地不想動,站了許久,才慢慢地走到了山崖邊上。俯身往下一看,差點沒背過氣去。田恬大模大樣地端坐在網上,豎起了一根手指向他笑:“我就知道你會回來。”

雲在天轉身就走。

田恬一看他是真惱了,忙伸手一按機關,大網收起,穩穩地把她送到了崖邊上。她追了幾步,卻到底跟不上他,心頭氣血翻湧,“哇”地噴出了一口血。

雲在天聽到身後動靜,心想這人不知又耍什麼花樣,有心不理她,卻到底還是回過了頭,一看這情形,也不禁嚇了一跳:“你這是……”

田恬一笑:“你不用管我,反正我也活不長了,你和郡主兩人雙宿雙飛去,隻把我忘了吧。”

雲在天牙直發癢,回過身去抱了她,她就勢伏在他胸前:“我知道你不過是可憐我,我不用你可憐,真的……”

雲在天恨恨地說:“不用你就把手拿開,抱這麼緊做什麼?”

田恬神色坦然,仿佛那緊揪著他的手跟自己一點關係都沒有:“它是它我是我,請不要把我們混為一談。”

“難道這手不是長在你身上的?”

田恬也有些奇怪:“是啊。可我也管不了它嘛。”

雲在天腳下一踉蹌,真恨不能把她直接丟到山崖下麵去。

田恬笑了笑:“你看,連手都明白自己的心意,有些人卻怎麼就總是這麼別扭不肯說實話呢?”

見雲在天不出聲,她輕聲說:“我不要你同情,那種東西太廉價了,我若要,就要你的一顆真心,你若不能給我,就把我丟在這裏算了。”雲在天暗罵她狡詐,明知自己絕不可能做得出來,卻用這種手段來激他。想田恬這個人,無時無刻不在動心機,她也就真不覺得累。

“你傷要治,不能這麼拖著,我先帶你回沐陽,然後去靈山找我師傅。”

“不用了。”田恬輕輕偎著他:“我自己的傷我明白得很,我做了不少虧陰德的事,這也是我的報應,但隻活著一天,我就讓自己快活一天,決不會做那等口是心非的事。”

雲在天輕歎了口氣:“別胡思亂想了,你年紀這麼小,什麼死啊活啊的,治傷是要緊事,其餘的都先放下來。”

其餘的?田恬想,什麼是其餘的呢?

在那生死想許的一瞬間,還有什麼會是其餘的?

田恬伸手輕撫了撫他的臉頰:“你呀,還真是喜歡言不由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