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二章(1 / 3)

更深露重。

儉言回首望了望書房,燭火仍是通明。屋內人以此宣告著不願觸碰新婚嬌妻的事實。

黑眸黯了黯,舉目去望那雲中皓月。月光是那樣輕柔皎潔。腦海中,倏地浮起一張如月般清冷而秀美的容顏。

“儉侍衛,這麼晚了還沒歇息?”

這聲音?難道是自己出現幻覺了?儉言定了定心神,順著聲音望去,皓潔月光下,一身水紅的書錦如畫中人般飄逸、雅致。

“我來給相公送些消夜”書錦說罷,提了提手中的竹籃,衝他羞澀一笑。

他本該攔著她的,可一觸到她眼中的期盼便忘了自己要做什麼。

那麼晚了,還親自提著消夜前來,她想取悅柳辛楊的意圖昭然若揭。這樣的想法一生出,他心上莫名如針刺般泛起了微微的痛來。

“書錦!你……你怎麼來了?”柳辛楊一見門外立著的人,慌忙抓過桌邊的書本,覆上正在研讀的卷軸。

“我特地讓芷蘭熬了些宵夜。”她一心一意想著要送宵夜,似乎並沒有注意到柳辛楊的慌張忙亂。

“你放在那裏就好。”柳辛楊隨手指了指窗下擺著一個什錦果盆的圓桌,顯然沒有讓書錦靠近的意思。

“嗯。那我放在這裏了,你要趁熱吃。”書錦順從地放好提籃,轉身還想說什麼,卻發現柳辛楊已然專心致誌地研讀起了手中的書冊。

竟然完全忽略了她的存在。

輕輕歎了口氣,躡足離開了書房。一臉淡淡沮喪的她沒有注意到門外那雙始終關注著自己的湛亮黑眸。

書錦倚欄坐在花園涼亭中,怔怔望著湖麵倒映的月影。心下千纏百繞的複雜最終化為一聲幽幽的輕歎。

下意識地側了側頭,翦瞳注意到倒映在亭內的那道欣長黑影,露出一抹淺笑來。

收起支著頭的雙手,端正坐直,才篤定喚出來人的名字,“儉言。”

沒來由地,便認定了躲在暗處之人的身份。

“錦公主。”低沉如弦動的聲音飄蕩在空中,自暗處邁步而出的人並未僭越,保持著主仆間該有的距離。原本看到她這個主子在園中就該識相避開的,可是卻如何也邁不開離去的步子。見她那樣孤單地在涼亭中,便生出了暗暗陪著她的念頭來。

“辛楊安置了?”她問著,目光已然移回到那湖中月影上。

“嗯。”他輕應。

書錦若是此時能看他一眼,便會讀懂那眼中鮮見的遊離。他並不是個善於撒謊的人。柳辛楊此時,正在翠舞的房中。這樣的事實,讓他在親眼目睹著月下這個寫滿惆悵的落寞倩影後,又如何能說得出口。

“我知道,辛楊很討厭我。”她說時,櫻唇自嘲地翹了翹,小小的俏皮像是想掩飾心底的傷感,“我似乎注定是生來就讓人討厭的。在皇宮裏是這樣,進了副督統府還是這樣。”螓首輕搖,仿佛自己都開始討厭起自己來。

“公主多慮了。”他想勸慰她,卻因不擅言辭而生硬地擠出這樣一句話來。

她頷首,仰臉望著黑暗中那個高大身影,“簡言,你還真是名副其實。”

“是儉約的儉。”他再次糾正。

她揚眉一笑,不再與他爭辯,“儉侍衛,你到副督統府多久了?”

“五年。”

“五年?”她有些詫異,整整五年,竟仍然隻是一個紈絝子弟的小跟班?直覺告訴書錦,他該是有著雄心抱負的好男兒才是。柳正顯麾下多得是從戎報國的機會,他為什麼會甘心這樣虛度了整整五年光陰?

“難道你沒想過為國效力嗎?”

“儉言隻想報柳大人的再造之恩。”他淡淡地答著。幹脆而直接。

“那是一個精彩的故事嗎?”柳正顯對他有恩?書錦心下生出好奇來。

“那不過是段不堪回首的往事。”銳利的黑眸黯了黯,陷入沉默。

她,是個失意的公主;他,是個有著不堪回首過去的侍衛。

今夜,他們偶遇在這園中一隅,

會不會,是一個全新故事的開始?

一陣破天的銀鈴聲穿透夜幕。也驚醒了正在回憶方才涼亭偶遇的人。

“糟糕!”儉言一雙黑眸直直望向柳辛楊書房所在方向,氣已運至丹田。

“儉言,書房……”衣衫不整的人匆匆衝出翠舞的香閣,卻哪裏還看得到儉言的影子。

“辛楊,怎麼了?”翠舞嬌慵地攀上柳辛楊,敞開的紫衫內僅著一件貼身肚兜。

柳辛楊正想開口,卻因為無意間觸到某個熟悉的倩影而慌了神,“書錦?”

“我……我隻是聽到鈴聲……”一雙水汪汪的眼不敢相信地望著眼前摟作一團、衣衫不整的人。她想盡量粉飾太平的,可淚水卻那樣不爭氣地滑落下來,害她聲音都哽咽了。

“辛楊,奴家好冷。”翠舞在柳辛楊懷中顫抖著輕語,語氣嬌弱而無助。

柳辛楊本能地摟緊了懷中人,完全忽略了不遠處新婚妻子的感受。

尋著鈴聲不小心闖入的人因眼前一幕而呆立著,迎上相公懷中那雙寫滿挑釁的豔眸,知道她是在宣告更是在嘲笑。

“抱歉……抱歉……”呢喃著,全沒了平日的冷靜自製。饒她是深宮走出的公主,卻也不過是個未滿雙十的少女,初為人妻,卻親眼目睹了丈夫的不忠,她根本不知該如何麵對這一切,除了逃,她無計可施。急急地轉身,卻一個踉蹌,險些跌倒。眼角瞥見那對緊緊依偎旁觀的男女,咬牙挺直了瘦弱的腰身,她要逃,逃離這一切!腳下的步子越邁越快,越來越密集……失了理智地一個勁向前衝去。恍惚的心中已堅定了要去的地方。

好俊的輕功!

儉言提氣緊跟著那個離自己不到三丈的黑影,隻需再加把勁,不到半炷香定能追上那黑衣人。他有生擒他的把握。

眼看那人已近在咫尺,耳邊傳來撕心裂肺的叫嚷,“不好了!有人投湖了!有人投湖了!”

一分神,真氣微散,好不容易追上的距離又被拉回原地。

府內有人投湖了?會是誰呢?

“不好了!公主投湖了!錦公主投湖了!”

錦公主!

想也未想便一個鷂子翻身自屋簷落到地麵,與此同時,袖中已飛出一枚銀鏢,直直鑽向那個仍在簷上疾走的黑影。向後園小湖飛奔的同時,聽到重物落地的聲音。顯然是那蒙麵之人中招了。黑眸中閃過一抹勝之不武的愧意,腳下卻絲毫未敢怠慢。相較救人,闖入者的真實身份根本微不足道。

耳邊風聲霍霍。

她怎麼會投湖的?心間久久縈繞著這樣一個疑問,揮之不去。

好暖和。

書錦拚命用身體去貼近那源源不斷的溫暖。腰間被那樣強勁的力量所圈護著,她知道自己安全了。本能地仰著臉,任由那陣陣溫潤的氣息噴灑在眉眼間。

自己不是已經跌落湖中了嗎?這突然生出的溫暖,如一股暖流般將墜入冰冷中的自己緊緊包裹,及時將她趨於冰涼的心漸漸焐熱。昏昏沉沉,如醉如夢。

儉言自後院湖中撈出渾身已濕透的人,那張被清水洗濯過的臉素白而清美。抱在臂彎中的人似乎已經意識不清,囁嚅著他聽不清的話語。

湊耳至她唇邊,自殘破的話語中捕捉到的詞讓他臉色頓時鐵青。

“辛楊……”神誌不清間,她沉沉地喚著。

竟然在這個時候,還想著那個留連在溫柔鄉的人。她怎麼可以這樣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