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白的雪色
雪漫天,遠處的屋脊樓宇早已覆上銀白。謝雪蕊怔怔地眺望著遠方,秀美的容顏蒼白如雪。遠處傳來絲竹之聲,隱約有歡聲笑語……
謝雪蕊知道,那是她的丈夫正與人飲酒作樂,陪伴他的必是前日接進府的美妓。
董慶思公然攜妓入府。她沒有生氣,卻把一向恃寵而嬌的小妾玉研氣個半死,每日對婢女下人打罵不休,鬧得不得清靜。
忽然看見玉研帶貼身侍婢緩步行來,她不覺抽身回避。雖沒想偷聽,卻句句聽在耳裏。
“夫人,您就別生氣了。奴婢看少爺也不過是貪圖新鮮罷了!那兩個騷蹄子哪及夫人的美貌呢!”
“美貌!”玉研冷笑,輕撫臉頰,“你以為隻要美貌就可以討得男人的歡心嗎?你看那謝雪蕊相貌如何?”
“甚為秀美。”
“那個小妖精萍兒呢?”
那侍婢一撇嘴:“那小妖精也不比奴婢高明多少呀!”
“這就是了。謝雪蕊得不到相公恩寵,那萍兒卻不止相公寵愛,就連老爺也對她好得不得了呢!”
低哼一聲,小丫頭笑了起來:“也不知公子怎麼被她迷了心竅,居然放任那小蕩婦失德敗性,還對她百般寵愛。”
“死丫頭,你懂得什麼!若不是相公默許,她哪敢那麼得意。相公不吭聲,還不是為了討好老爺,多得些金銀使喚罷了!”
“我看公子最疼的還是夫人你呀!”
玉研抿唇微笑:“那是我的手段高明呀!”
兩人漸遠,謝雪蕊卻聽得手腳發涼。
她微喘著轉身,意外地見到萍兒立在她身後:“她們……她們說的都是真的?”
萍兒沉著臉,滿麵羞怒:“假的怎樣,真的又怎麼樣,和你又有什麼關係?”
謝雪蕊看著她,顫聲道:“你——你到底知不知羞恥呀?你要做董慶思的女人我不管,可是你怎麼跟老爺做出那種傷風敗俗之事呀?”
揚起眉,萍兒怒道:“我做什麼關你什麼事呢!我早就不是你的婢女了,你憑什麼來教訓我呀?”
謝雪蕊咬住唇:“為什麼你要自甘墜落?謝家養了你十幾年,可沒教你這麼無視倫理,不知廉恥!”
“夠了!”萍兒激動的大喊,“你以為謝家是白養我的嗎?我五歲喪父失母,隨兄長賣身謝府;日做夜做,低聲下氣地服侍你,可沒白吃了你謝家的糧食。”
萍兒嚷著,越來越大聲:“你是千金小姐,自幼受盡嗬護寵愛,哪兒知道我們這些婢女受人指使,被人呼喝的苦處。我有什麼錯?我隻不過是不願意再受罪吃苦罷了!”
“你真不知錯?”謝雪蕊搖頭苦笑,“既然你不知錯,我也沒什麼好說的了……你走吧!”
萍兒冷笑一聲,扭頭就走。
謝雪蕊默默地望著她的背影,許久,才一聲低歎……
顛簸的馬車如她的心——搖擺不定。
謝雪蕊撫著手中的包袱,心亂如麻。裹在包袱裏的棉衣,如火一般灼熱了她的手。
這是她日夜趕製的新棉衣,是她真摯的心意,卻在完成後成為她的困擾。
隻因這棉衣是為他縫製的。
還記得許多年前,她初次為他縫製棉衣的那個冬天……那年,雪很大,天很冷,他們的心卻很暖;從那以後,為他縫衣納鞋,已成為她的快樂,她的習慣……
可如今,她已為他人婦,怎麼能再為他縫衣呢?盡管她心中坦蕩,卻仍畏人言。
冬日的寒氣自窗鑽進車廂,她不禁瑟縮。
好冷!這樣冷的天,他穿上棉衣了嗎?還是仍穿著那件小夾襖?那個傻書生,整天隻知看書識字,根本不懂得怎樣照顧自己,去年送他的棉衣還在嗎?可別又送進當鋪了!
她猛然抬頭,揚聲道:“小四,把車停在路邊好了。”
“少夫人,您要買東西嗎?”荻花關切的問,“天這麼冷,還是改天買吧!”
謝雪蕊沒有回應,咬著唇,一張臉比紙還白。下了馬車,默默地望著巷口脂粉店。她的心忽地熱了起來。
——就是這家店!記得那次她過生日,程雲華沒有錢買禮物送她,就在這家店賒了一盒胭脂送她。雖然那盒胭脂到最後還是由她付的賬,但她卻好開心,好珍惜……
“少夫人,您要買胭脂嗎?”趕車的小四哈著腰,“這店又髒又破,能有什麼好貨!不如到咱府裏常去的那家店吧,天香齋——那才是建康出了名的老店呢!”
“小四!”荻花輕斥,略有所覺地道,“是我要買些胭脂,你把車停在街口等好了。”
“噢!”小四應聲,伸手去扯馬韁,心裏卻嘀咕,“這少夫人脾氣倒真好,居然陪著丫頭買胭脂。”
看著馬車遠去,荻花低聲道:“少夫人,小四已經走遠了。”
“嗯!。”謝雪蕊回過神,“你跟我來。”走在深幽的巷子,謝雪蕊不禁神思恍惚……再拐一個彎就到了,就要見到他了——
荻花默默地看著她激動得忽紅忽白的麵容,雖已隱約猜到些,卻什麼都沒有說。
到了到了到了……可以見到他!馬上可以見到他了……
謝雪蕊突然止住腳步,呆呆地望著前麵。
荻花不禁隨著她的目光望過去。
那是一間簡陋,低矮的舊屋,屋前的空地上有一群孩子堆雪人。白白的雪人,黑黑的眼睛,嘴唇和紅紅的雙頰……
紅紅的紅紅的雙頰——和那倚著竹籬甜笑的少女一模一樣的紅紅的雙頰!
那因幸福而漲紅的雙頰!那因愛戀而溫柔地目光!
謝雪蕊淒然地笑著,順著她的目光尋找她幸福的源泉,她凍紅的雙手正挽著那微笑的男子。
那俊雅的麵龐,溫柔的眼神……曾經是屬於她的!
謝雪蕊呆呆地望著程雲華身上厚厚的棉衣,淚水悄悄地流下……
她曾經希望程雲華早日找到一個真心對他的好女人,現在他已經找到了。她該高興的,她該安慰的。可是,嫉妒卻在瘋狂地撕咬著她的心!
那牽他手的人應該是她呀!
她夢寐以求的幸福——與他朝朝暮暮地相伴,即使清貧辛苦,隻要能偎在他溫暖的懷抱,聽他有力的心跳,就已足夠……
“真兒姐姐,你也一起來玩呀!”
“什麼姐姐呀!過幾天就要喊師娘了!”
童稚的話語令少女含羞而笑,程雲華溫柔地執起她的手:“天冷了,快去歇會兒吧!”
謝雪蕊默默地看著他們的身影消失在木門後,手中的包袱驀然落地。
——他再也不屬於她了!或許,她根本就從未擁有過他!
移動蹣跚的腳步,她隻想快一點離開這個令她傷心斷腸的地方。不!她不止想離開這兒,她甚至希望自己能在一瞬間化成清煙,消失得無影無蹤。或者,從未活過!從未認識過他……
荻花跟在她身後,雖為她傷心,卻隻是默默地跟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