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芳草
長安,西魏的首都。這個朝氣蓬勃的城市雖然有著與建康同樣的繁華,卻是迥然不同的風貌。相較之下,風景秀麗,建築精巧的建康明媚得如同輕歌曼舞的少女;而風景雄麗,建築宏偉的長安則粗獷得如同騎馬執刀的壯漢。
南人崇文,士族子弟個個軟弱得連馬都不會騎;北人尚武,連紅妝女郎都精騎善射;其精悍潑辣,就連自認潑辣的謝寒萼都不得不佩服。
長安,有五多。除了人多,馬多、酒多、兵多外,就是將軍多。長安城有將軍之稱的竟達數百,而其中複姓宇文的多至上百,宇文世家在西魏的權勢之大可見一斑。
雖然複姓宇文者眾多,但真正直係子弟並且得以親近權勢,手握重兵的卻不過數人。其中,最受宇文泰器重的就數宇文浩與宇文護。
宇文護精明能幹,是宇文浩的堂兄弟。表麵上似乎溫和可親,與宇文浩一向友好。但謝寒萼卻不喜歡他,敏感地覺得他城府太深,比那些敵意外露的人更難提防。
雖隻在長安數日,但謝寒萼卻已很清楚宇文浩的處境。宇文浩雖然表麵風光,但在宇文世家中,卻處處遭人冷眼,真正與他交好的隻有宇文泰的長子宇文覺,他的親兄弟反倒不甚親近……
就像宇文浩自己說的一樣,因為體內流有胡人的血液,而使他備受冷落。年幼時受人欺辱,少年時刻苦學習、勤奮練武,青年征戰沙場,九死一生。當真是沒過過一天快活日子……
在寧靜的月夜,被他擁在懷裏,聽他略帶沙啞的聲音細細述說。謝寒萼的心頭泛起陣陣酸楚,輕撫他的臉頰,她低聲道:“以後,你再也不會孤獨了……我會和你一起麵對所有的困難。即使再艱苦,我也會陪著你。就像並肩的兩棵樹,我們可以分擔風雨、霜雪;也可以分享朝陽、夕霞。我,會與你攜手並肩,終生相依,不離不棄……”
宇文浩感動地笑笑,握緊她的手,故作調侃:“我倒希望你是我懷裏的一株鮮花,讓我這棵大樹來為你遮風擋雨,做你的守護神。”
“想做我的英雄嗎?”謝寒萼嫣然巧笑,“我已經不是建康城裏那個等待英雄俠客拯救的女孩兒了,我不再需要英雄,因為我已經可以堅強的保護自己。我不要做躲在你懷裏的依人小鳥,也不做攀援的蔓藤。我要和你並肩而立,完完全全的平等。可以相互幫助,相互鼓勵,相互依戀。但絕不是一味接受你的照顧和寵愛,這才是真正的愛……”
宇文浩望著她,不再說話,隻緊緊地擁抱她:“我們會永遠在一起。”
謝寒萼微笑,清楚他不是在承諾,而是在肯定一個他們都明了的事實。
夏末的黃昏,微有涼意,謝寒萼獨自漫步。
宇文浩的將軍府並不大,但因為住的人少,也就顯得有些空曠。宇文浩曾要多雇兩個婢女,卻被她婉拒。
奢侈豪華的生活,她又不是沒過過!雖然舒服,卻很不開心。現在就不一樣了,雖然將軍府隻有廚子夫婦,許多事都要她親自動手,但她卻過得很開心。
和宇文浩在一起,她真的很開心。盡管直到現在仍未得到宇文浩父親的接見,甚至沒有什麼名份,她知道別人怎麼看她的——宇文浩私自帶回的野女人!
一個身份卑微的異國女子,為了攀高枝而心甘情願地做個沒名沒份的情婦。
他們這樣說她,可是她不在乎。別人怎麼說隨他們好了,反正嘴是長在他們臉上的。
兩個人在一起,隻要高興就好,就算沒有一紙婚約的束縛,他們依然會深愛對方呀!
她甜蜜地笑著,突然看見張媽,不禁叫起來:“張媽!咦,將軍他回來了?”
“是呀!宇文護將軍也來了。”張媽捧著茶點,滿臉笑容。嗯!這位謝小姐她還真是越看越順眼呢!那個死老鬼還成天說謝小姐的壞話呢!他懂什麼,成天隻知道燒飯做菜,懂個屁呀!她就不同了,隻要看她看將軍的眼神,就已經知道她深愛著將軍了。唉!將軍辛苦了那麼多年,能得到這麼個如花美眷,連她這個老媽子也高興得不得了!
謝寒萼接過托盤,笑道:“你去休息吧,張媽。茶點我來送好了!”
“麻煩你了,謝小姐。”張媽笑著,還真是越看越喜歡。
雖知偷聽是很不道德的行為,但她卻還是在聽到房內談話聲後停下腳步。
“你真的確定是他嗎?”宇文浩問,聲音裏有絲疑惑。
“我一向信任自己的手下。”宇文護微笑,望他的眼有一絲詭秘,“我想,你應該很清楚他為什麼會來長安。”
“我?”宇文浩笑著,誇張地聳肩,“我怎麼會清楚呢?我和他也不過是數麵之緣罷了,根本就不相熟。”
“你和他是不熟?”宇文護笑著,卻給人莫大的壓力,“可是,你帶回來的那位謝小姐可就不一樣了!長安城裏恐怕沒有人比她更熟悉蕭正德了。”
“你在調查我?”宇文浩瞪著他,現出怒意。
“阿浩,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呀!”宇文護悠閑地笑,“臨賀王妃為了一個西魏將軍私奔,這已是南梁人人皆知的事,我又何需調查呢?”
宇文浩麵色稍緩,道:“你認為蕭正德到長安是衝著我來的?”
“不是。”宇文護揚眉道,“他是衝著你那位‘金屋阿嬌’來的!”宇文護笑起來,聲音裏透出曖昧,“其實金屋藏嬌,每個男人都會,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可是你那位美嬋娟的來頭不小,惹出的麻煩也不小,就不太好玩了……”
宇文浩打斷他的話,生硬地道,“你要說什麼?”
“我要說什麼,你應該很清楚才對呀!”宇文護笑道,“上次逃過蕭正德的暗算,是你命大!現在,他自己送上門來,咱們總要有回禮吧!”
“你要殺蕭正德?”
“殺他!太浪費了。像他那樣身份的人怎麼可以輕易殺死呢?他的命就算不值幾座城池,也該值個幾百萬兩銀子吧!”
“這是你的意思還是叔叔的意思?”宇文浩怒瞪他,“我倒不知道什麼時候西魏的將軍也改行做了強盜。”
“你錯了。”宇文護一本正經地道,“這不是普通強盜的擄人勒贖,這是真正的政治交易。我和叔叔完全是為了國家的利益著想。”他笑著拍了拍宇文浩的肩,“阿浩,我們是一起長大的,我很清楚你的性格……可是,我現在真的搞不清楚你在想什麼了!一個軍人不應該感情用事的,軍人所需要的隻是服從……”
宇文浩猶豫著,終於道:“這真的是叔叔的命令?”
“當然!我犯不著用這種事來哄你。”宇文護笑著,“如果你不信,可以去問叔叔。”
“不必了,我相信你。”宇文浩垂下頭,完全沒有看見宇文護唇邊陰沉的笑……
長安的夜景很美麗。站在“安樂居”的頂樓,整個長安一覽無遺。片片燈光如星海一般湧入眼中,好像整個長安都被踩在腳下。
蕭正德倚在欄前,遙望遠處的燈光,他知道在那片燈光中有他要見的人。他想見她,他要見她,但恐怕她卻惟恐避之不及吧!
他苦笑著,看著門外晃動的人影,笑意更深。
他輕裝來魏,隻帶了四名侍衛,實在是冒了很大的危險。四名侍衛是他精心調教的死士,對他忠心耿耿,隻聽命令,從來都不問為什麼。可是,他自己卻在不停地問自己——他為什麼要到長安?隻為見她,那個違旨逃婚,令他大失麵子的女人!值得嗎?
他一遍一遍地問自己。沒有得到答案,隻有滿心的疑惑與迷茫。
房門驀地被推開,他望著推門而入的男子微笑:“好久不見了,宇文將軍!”
“臨賀王,久違了。”宇文浩笑著,不禁欽佩於他的冷靜。
“有勞將軍親自相迎,本王真是三生有幸。”蕭正德笑著,悠然坐下,真如一位感於主人殷勤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