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書一束——致王映霞王女士:(3 / 3)

昨天晚上,我並不到周家去,馬上就回到出版部來了。因為得到了你半日的寬情,我比得到什麼寶器都還歡喜,所以回到了家裏,寫了那封信後,又做了許多文章,寫了許多關於出版部的信,辦事一直辦到午前二點多鍾。我那時候很快活,很喜歡,喜歡我的活動的能力還沒有消失盡。一邊喜歡,一邊更在感謝你,因為有了你的聖潔的愛,才把我的活動力喚醒了。映霞,我對你的這一種感激,難道是一時的愛嗎?難道是在想一時蹂躪你的肉體的愛嗎?

總之,你對我所說的話,都存在我的肺腑裏,以後的一行一動,我都願意照你所樂意的方向做去。若旁人硬要來中傷我,我另無別法,就隻有一死以證我對你的情熱。我想你若真在愛我,那旁人的中傷是毫不足慮的,而我現在也相信你,決不至於因旁人而就拋棄了我。映霞,我希望你能夠將昨天的話記著,切不可因憂傷而損了你的身體。我是很健,身體上並無病症,請你放心。

達夫

三月十四日早晨

映霞:

我覺得很滿足,因為你能夠愛我,了解我,我以後的生活,一定要受你的感化,因而大變了。今天在家裏,也做了一天的事情,光陰一點兒也沒有虛廢過去,我想此後,總要一天比一天進步。映霞,我的主意已經定了,請你以後不要再傷心,再疑我,還是好好兒的幫我工作吧。我想這樣的工作過去,一年之後,必有效果,創造社若能夠弄得好,我若有幾萬塊錢在手頭,那我們的事情是一定很容易解決的,現在請你不要失望,不要多愁。

今天晚上,天氣很冷,周家又著人來叫我,我隻好冒風出去。可是因為住在他家,怕要把我自己滾入他那個野雞大學的漩渦裏去,所以於八點鍾之前,就又逃回到了創造社出版部裏來。我坐電車經過偷雞橋的時候,很想來看你,可是記起了你囑咐我的話,所以不曾下電車。到了北站前頭下車的時候,我又想起了你吩咐我的話,叫我晚上不要回中國地界來,我心裏除感激而外,更想得對你不起,因為不能遵守你的話。

映霞,今晚上我要早睡,我要為你而保重身體。我希望你也要為我而保養你的,因為你的身體,就是我的生命。窗外的風吹得很大,現在已經是十一點鍾了,我看書本來還想看下去的,忽而想起了你來信中所說的話——叫我多寫信給你——所以就把書丟開,拿起筆來寫這一封信給你。

明天大約是晴天,我午前要上銀行去拿錢,但午後一定在家,你若願意來,請你過來談談。或者這封信遲到,希望你能夠約陳女士同來(大約五點鍾之前最好),我們好一同出去吃晚飯。

蔣光赤今天來坐了半天,我告訴他想為他介紹陳女士的事情,他很喜歡。我說禮拜天我們要往吳淞去玩,他說他一定來,和我們同去。

我今天早晨接到你的信後,又有一封信寫出了,大約你總已經見到。我們這樣的多寫信,恐怕要被人家識破,說我們的笑話,以後我和你約定,若沒有重要事情發生,就於每日晚上寫一封罷,你說好不好?

此信寫完後,我就要上床睡了。明兒再見。

達夫

三月十四日晚上十一點半

映霞:

今天午後等你們到六點半,我才上法科大學去上課,大約是我今天早晨發出的那封信遲到了的原因,所以你們來不及出來了罷?

明天我希望你們能夠到創造社來,午前來也好,午後來也好。請你和陳女士同來,因為我想請她到創造社出版部裏來辦事。

映霞,我今天又做了許多事情,這一天總算也不虛度過去。現在我剛從法科大學教德文回來,閘北路口並不戒嚴,請你放心,因為戒嚴在晚上的十點鍾,隻教十點以前回來,是並無危險的。

映霞,又是兩天不見了,我想你一定還在感著不安,你明天(三月十六,星期三)一定來,到創造社來,我們可以談談。

要是這一封信到得遲,請你接到此信以後就來,到得早麼,請你於午前十一點以前來,若在午後到,就請你於午後來,我明天一早不出去在家裏等你。

若陳女士有功課不能出來,你可否說一個謊,到外麵來住一晚?因為明天晚上,我在法科大學仍舊有功課的,若教得遲的時候,就可以上永安或先施去宿,不再回中國界內來了。你若能信用我的,就請你那麼辦,否則我也不來勉強你,由你自己決定好了。

達夫上

十五晚九點

映霞:

今天的半天,在我是覺得很快樂的,不曉得你以為怎麼樣。你們去了以後,醫生的周先生又說了許多的話。他也在讚你的美,我聽了心裏很是喜歡,就譬如是人家在讚我一樣。映霞,我與你真已經是合成了一體了。我真是這樣的想,假如你身上有一點病痛,我也一定同時一樣的可以感到。所以前幾天,你有了精神上的愁悶,我也同時感到了你這愁悶,弄得夜不安眠,食不知味。這幾天,你的愁悶除掉了,我也就覺得舒服,所以事情也辦得很多,飯也比平時多吃了。映霞,以我自己的經驗推想起來,大約你總也是和我一樣的,所以我此後希望你能夠時常和我見麵,時常和我在一塊,那麼我們兩人的感情,必定會一天深似一天。今天的請陳女士到創造社來辦事的話,若可以實現,我也希望你和她同來。我更希望蔣先生和她的事情,能夠成功。明天蔣先生要把他著的兩本小說寄給你們,希望陳女士讀了能夠滿意。醫生的周先生和蔣先生,都問我以對你的關係,我隻說“我對她是十分的愛她,但她對我卻是不即不離的樣子。”我們兩人內心的情感,人家都還沒有曉得,我想永久不使人家曉得,你以為怎麼樣?蔣先生今天又在此地過夜,他和我說陳女士,他覺得陳女士的純潔,很可佩服,他更覺得陳女士的態度好,以為是一個未經世故的可愛的少女。大約蔣先生對她是已經拜倒在裙下了。以後若能好好的對她維持這目下的感情,那他和她的事情就可以成了。

今天月亮很好,可惜因為你們要回去,不能上屋頂去看月亮,幾時有機會,我們再來看一晚月亮吧,你以為何如?從明天起,我更要努力,為你而努力。現在夜已深了,蔣先生睡在沙發上,我偷了閑,寫成這一封信,以踐我前次對你所定的約。大約這信到明天午後總可到你那裏,那時候,希望你見了我的信能夠喜歡。映霞,下一次我們相會的時候,可要秘密一點,不能教第三者來參加,並不是我想做卑鄙的事情,因為在這一個愛情濃厚的時候,正應當細細的尋味這濃情蜜意。人生苦短,在這短短的人生裏,這一段時期尤其不可再得,所以你我都應該尊重它,愛護它,好教他年結婚之後,也有個甜蜜的回憶,你以為如何?你以為如何?請你下回來信的時候告訴我。

達夫

三月十六夜十二點鍾在東亞的五層樓上

昨晚上發出一信,大約總已收到,今天早晨一早起來,光赤已經不在此地了,我一個人坐得無聊,所以又想寫信,我現在是坐在這裏等早點心,預備吃了就回到創造社出版部去。

一個人呆坐在這裏,想來想去,就想到了昨天我們的談話。第一想起來的,就是當我上法科大學去的時候,你們所談的文學家不做官的問題。想到了這裏,我就很快活,因為我實在不願意去做官。第二就想到了因為李劍華的夫人而談及的我的太太。我當時隻說了幾句笑話(這一類笑話,我是常說的),而吃飯回來之後,經過皇後鞋莊,在看鞋子的時候,你也說了一句笑話,說“你看什麼?買一雙鞋子給你的太太!”映霞,你說這話,原是無心,但我怕你又要愁悶起來,所以今天就寫這一封信來問你。請你以後不要把我的那女人擺在心裏,好不好?

達夫

三月十七日晨

映霞,親愛的映霞:

你托光赤轉來的信和快信,都已接著了,我一共接到了你兩封信,而給你的信,這卻是第四封了。你母親的見解,也不能說她錯,因為她沒有見過我,不了解我家庭的情形,所以她的怪你太大意,也是應該的。不過映霞,隻要你的心堅,我的意決,我們倆人的事情,決不會不成功,我也一定想於今年年內,把這大事解決。我對於你,是死生不變的,要我放棄你,除非叫我先把生命丟掉才可以。映霞,你若也有這樣的決心,那麼我們還怕什麼呢?

現在杭州事未大定,火車也不大通,我決不至於冒失地到杭州來看你,等你把你母親那裏的話講通了以後,我再聽你的令,你要我什麼時候來,我就可以來。

我的北京的女人,要她不加你我的幹涉,承認我們的結婚,是一定可以辦得到的,所怕的就是你母親要我正式的離婚,那就事實上有點麻煩,要多費一番手續。映霞,我想你母親若能真正愛你,總不至於這樣的頑固罷!

映霞,我們兩人精神上早已經是結合了,我想形式上可以不去管它的,我隻希望能夠早一日和你同居,我就早一日能得到安定。

我現在正在動手翻譯書,隻教時勢一平,我的這本書譯得成功,那我們兩人組織小家庭的經費就有了。以後的事情,可以交給我們的朋友來代替我們解決,譬如光赤華林諸人,都可以幫我們的忙的,隻教你我兩人的心不變就好了。今晚我也想早睡,不再寫了。

四月六日午後十一點鍾

映霞,我的最愛的映霞:

今天接到了你的來電,心裏真感激得很,我午後發了一個回電,大約你總也接到了罷?我於昨天發出一封快信,在昨天之前,發出四封平信,大約你都沒有接到。

昨天我在北四川路遇見了徐逸庭兄妹,我給逸庭女士的哥哥葆炎寫了幾封介紹信到杭州去,大約他總可以在一中和女中裏謀到一個教員的位置。因為他們倆要回杭州,所以我又托她帶上了一封給你的信。

我大約於一禮拜後上杭州來,極遲也必在三月十五。無論如何,三月半的那一天,我總和你在杭州過。

上海平安,我決不會有危險,請你放心。聽說杭州謠言很甚,以為上海已經鬧得不得了了,其實上海平穩得非常,比你在這裏的時候更好了,千萬請你放心。

你來的信,我一共接到了三封,一封是由蔣轉交,一封是快信,一封是掛號信,最後就是你的電報。映霞,我很感激你,感激你關心於我的安危,因為我的母親,兄弟,女人,從來都沒有像你那麼的注意過我。我現在因為創造社事不能脫身,又因愛牟的事情,有點牽累,大約一禮拜後,總可以辦妥,我一定到杭州來過月半,請你安心候著。

好久不見了,來一個Kiss,PassionateKiss,endlessKiss,long,longKiss。

你的達夫四月十日晚上

映霞:

我打給你的電報,大約你總接到了罷?此外更有五六封信,我想至少一封快信,一封托徐逸庭女士帶上的信,你總能接到的。我的日夜想你,和你是一樣的。今天閘北又因為繳總工會的械而開火,我幸虧還好,因為前夜宿在租界上沒有回去。我往南站去乘了兩次車,終於沒有乘到,今晚上仍舊宿在租界上的一個小旅館裏。現在火車又不通了,在三月半左右,我不曉得能不能來杭州,但無論如何,我總想到杭州來過三月半。

今晚上又是一晚不睡,翻來覆去,隻在想和你兩人同在上海的時候的情景。映霞,我們的運氣真不好,弄得這一個韶光三月,戀愛成功後的第一個三月,終於不能在一塊兒過去。不過自古好事總多魔劫,這一個腐爛的時局也許是試探我們的真情的試金石。映霞,我想我們兩人這一回相見的時候,恐怕情熱比從前還要猛烈,這是一定的。

我在上海決沒有危險,請你切不要輕信謠言,急壞了身體。我的到杭州來,也必定不至冒險前來,必要等時局平靖一點之後再來,請你放心。本來蔣先生約我同來杭州的,這樣的火車一斷,怕是不能同來了,因為我想繞道寧波或由水道到杭州的拱宸橋上岸。但是我現在還在等著,等火車的開通。總之映霞,等杭滬火車一通,我就可以來杭,請你安心等著,不要太著急了,小心急壞了你的身體,因為我們兩人中間,一個人壞了,就要牽連到另外的一個人身上去的。窗外頭又在下雨,今天午後我因為無聊,去卡爾登看了一部影片。這影片的情節,很像我們兩人的事情,可惜你沒有看見,你若看見了怕你又要哭一場哩。映霞,最愛的映霞,你現在大約總睡在床上做夢吧?我希望你夢見我,在夢裏和我Kiss。

達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