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二三,我本想到杭州來的,一則因為身體不健,二則因為沒有接到你的回信,怕到了杭州,也不能和你相見,所以就擱下了。現在我想,萬一你能Encouragemetocome,orgivemeasatisfactoryanswer,我還是能夠馬上動身走的。我總想再和你見一麵,談一談胸中積貯在這裏的話。生命的危險,我是不顧著的,什麼地位,名譽,家庭,更說不上了。
我現在隻怨你臨去之前,兩次三番的躲避著我,不使我有一個吐露衷曲的機會。
想他們,必在嫉妒你我間的好感。啊,我真不知道同是人類,何以會這樣的不能了解?
你豈在嫌我的病嗎?我若能養生,我的病是並沒有什麼危險的。
王女士,我在這世上生長了三十年,這一次還是我頭一次的SincerelysallinginL-ewithyou,andwithyouonly,你竟這樣的rejectme,你真狠心啊!
像這一種的怨言,本來不是manlyresignation的表白,也是我平常所看不起的行為,可是可是,到了此刻,我實在再也不能遮掩我的弱點了。王女士,我本來是一個弱者,我這一回就希望你能夠幫助我,使我強勇一點,使我能夠把過去的沉溺的生活改過,因為L-ecandowonders,殊不知現在又是nearlydisappointing了。我仍在這裏等你的回音。
Y.D.F.
映霞:
我真快要死了,一離開你,就覺得同失去了腦袋似的,神誌總是不清。今朝從孫家出來,因為你離不開孫太太的原因,我的失望,達到了極點。不得已隻好跑上周家去坐著,因為孫家寓樓上的空氣,實在壓迫我得厲害,我坐在那裏,胸中就莫名其妙的會感到一種不自由。周氏夫婦要我和他們去算命,我就跟他們去。瞎子先生說了許多吉利的話,果然他算出了我現在正在計劃的事情。有許許多多的話,我很想告訴你知道,可是午後跑上孫家去,又遇見了那位不相識的銀行員。並且在孫氏夫婦的麵前,我總覺得有話說不出來。映霞,這一封信,不曉得你能不能夠接到?不曉得你什麼時候能夠回到坤範女學去。我想約你於禮拜五(陽曆三月四日陰曆二月初一)午後兩點正,在大馬路先施公司的門前(候電車的那一扇門前)相會。大約我總於兩點前幾分鍾去等著,你一來,定能看見,不管天雨天晴,我是一定去的。這一封信於今晚上投郵,明朝是三月二日,大約明朝午後,你總可接到,若來得及,請你於接到這信後寫一封短短的覆書,我仍舊住在閘北寶山路三德裏A十一號創造社出版部內,你有信請寄到此地來,一定能夠接到,可以不必寄往周家去。
我對你的這第一次的請求,請你不要拒絕,並且你出來的時候,請你對你的同學說一聲,說晚飯不回來吃的。
達夫上
三月一日晚上
霞君鑒:
昨天的一日,總算是我平生最快樂的日子。我決計照昨天你所囑咐的樣子做去。此心耿耿,對你隻有感謝和愉悅,若有變更,神人共擊,我可以指天而誓。
杭州事未大定,你千萬不可回去。在下禮拜內,我們當再玩一天,希望你能夠允我的請求。我自今天起,要把生活轉換,庶幾可以報答你的好意。我對你如此的真誠,你若還不能信我,那是你的多疑,你要把這一種疑心丟掉才好。
你有什麼不便,請你直接說與我知道,客氣是生疏的時候的禮貌,我們的中間,是用不著的了。譬如你的日用起居各端,請你不客氣地和我說出,我力雖微薄,心卻熱到沸點,能為你效勞的事情,就是丟掉生命也在所不惜。
很想做幾句詩紀念紀念昨天的會談情節,可是此調不彈已久,做不出來了。今天早晨,坐在車上,一路跑回家來,隻想出了底下的幾句不成調的東西:
朝來風色暗高樓,偕隱名山誓白頭。好事隻愁天妒我,為君先買五湖舟。
籠鵝家世舊門庭,鴉鳳追隨自慚形。欲撰西泠才女傳,苦無椽筆寫蘭亭。
寫給你笑笑。
達夫上
三月六日午後
映霞:
昨天的一天談話,使我五體投地了,以後我無論如何,願意聽你的命令。我平生的吃苦處,就在表麵上老要作玩世不恭的樣子,所以你一定還在疑我,疑我是“玩而不當正經”。映霞,這是我的死症,我心裏卻是很誠實的,你不要因為我表麵的態度,而疑到我的內心的誠懇,你若果真疑我,那我就隻好死在你的麵前了。臨走的時候,我要——,你執意不肯,上車的時候,我要送你,你又不肯,這是我對你有點不滿的地方,以後請你不要這樣的固執。噢,噢,不要這樣的固執。禮拜日若天氣好,我一定和你去吳淞看海,那時候或是我來邀你,或是你來邀我,臨時再決定吧!
我今天在開始工作,大約三四天後,一定可以把創造月刊七期編好。第一我要感激你期望我之心,所以我一邊在作工,一邊還在追逐你的幻影,昨天的一天,也許是我的一生的轉機吧!映霞,我若有一點成就,這功勞完全是你的。
我說不盡感謝你的話,隻希望你對我的心,能夠長此熱烈過去,純粹過去,一直到我們兩人死的時候止,我們死是要在一道死的。
達夫
三月八日午後
來函讀了,你何以會這樣的呢?事情我一定為你去找,請你放心,別的事情當麵再說。映霞:
你的信,我真莫名其妙,我們兩人到了這一個地步,難道還能拋離得開嗎?我的日記是決不願意在生前發表的。日記上有幾處是在罵你怨你,那是的確的,我當時因為(一)我對你這樣的熱誠,你卻對我毫無表示,(二)你既說愛我,而又不願意和我時常見麵,(三)我是一個既婚的人,我要離婚,談非容易,而你竟不諒我的苦衷,時時以不可能的事情來和我說,因而藉口於此,想和我生疏。所以我一個人在無事的時候,前後想將起來,就不得不怨你罵你了,尤其是那一天我約你到先施來,你非但不來,連回信也不給我一封,所以晚上我對你真氣得了不得,想寫一封信給你,和你絕交。我之所以要寫這一封信,所以要和你絕交者,正因為我愛你之切,不忍一刻不見你,不忍一刻拋離你的原因,你竟以為我有別意,而出此疑懼之舉,我真不懂你的心思。我的日記,是絲毫不假的把我的心事寫在那裏的,你若有工夫,仔細一看,就可以看出我待你的真意如何。你看我的日記,要從頭至尾看了才可以說話,斷不可看了一節兩節,我在罵你怨你的時候的氣話,就斷定我待你的心思。並且我平常寫東西,是不打算發表的,尤其是我的這一兩年來的日記。映霞,我和你的關係,是已經進了無可再進的地步了,你以為還可以淡淡的分開來麼?我的一死本來也不足惜,我不過怨我自己的運命太差,千年逢閏月,卻又遇著了像你這樣的一個多心的女子。我覺得你對我太沒有信用了,你這沒有信用對我,就是你對我的愛情還不十分熱烈的表白。映霞,你竟能夠這樣的狠心,把這一回的事情,當作一場惡夢,想丟了我而遠去嗎?我想你是不至於的,你竟能夠毫不動心地看一個男子死在你的麵前麼?我想你是決不能夠的。映霞,我此刻對你的心思,若有半點不誠,請你把我寫給你的信全部公開出來,使社會上的人大家來攻擊我。可是映霞,我愛你到了如此,而你對我,仍舊是和對平常一般的男子一樣,這教我如何能夠安心下去呢?
你所囑付我的事情,我事事都遵守著。我萬不會把你我的事情,於不完全解決之先,公表出去。我對你也沒有什麼卑鄙的奢望。你若錯解了我的意思,那我就不能不向天叫屈了。我那一封和你絕交的信,係在氣憤的時候寫的,你看了當不至於怨我罷,因為我愛你太深,所以我不見你的時候氣憤亦自然猛烈,因而有那一封信的寫出。現在事情已經過去了好久,而你又要拿了那封信來生是非,映霞,我看你是還在疑我。
我現在是怎麼也不能再說了,覺得要說的話都對你說了。再說些好聽的話來騙你,是我所萬不能做到的事情。
我的日記上也記著些關於我的女人和旁的女人的話。可是映霞,你總不會因此而疑我的吧!你若還不能信任我,請你再來一趟,我把我的日記從頭至尾的讓你看,使你的疑心能夠解去。否則我們兩人中間的愛情,竟因這一點小事而發生風波,未免太不濃厚,太容易摧折了。映霞,我這幾天來精神也不好,你不要再來這樣的苦我,我實在再不能嚐這一種阻難的苦味了,映霞,我隻希望和你兩人得有早見麵的機會,得早一日把你這一種無緣無故的疑心病除掉。
達夫
三月十一日
映霞:
今天晚上大約又要累我一夜的不睡了,你何以會這樣的多心,這樣的疑我?你拿一把刀來把我殺了到安易些,我實在再也受不起這種苦了。
晚飯之前,冒雨去發了那一封信,現在吃完晚飯,坐在燈下吸煙,想起你那封奇怪的信來,我心裏真是難過。映霞,怪不得我當時要你Ki-s,你不肯了。映霞,我的日記,你要從頭至尾的看了才對,你隻看了一頁兩頁,就斷定我沒有真心,那你太冒失了。
映霞,我本想冒雨來看你,向你解釋的,但又怕你罵我,罵我不聽你的話,所以終於不敢來,可是我的心裏呀,真正難受得很!
我們中間,若有緣分,我隻希望早些成功,再這樣的過去,我怕不能支持了。映霞,你今天究竟為了什麼?究竟因為你看見了些什麼,要這樣的動氣?我真莫名其妙,你真不了解我。做人做到這樣,我真覺得沒趣,映霞,你願意和我死嗎?讓我們一塊兒死了,倒落得幹淨,免得再這樣的來受熬煎。大約我想你恨我的有兩種原因,一,因為日記上記有一段我沒有拋離妻子的決心。二,因為我恨你的時候,說了你許多壞話。或者因為我恨你的時候,去找了一位名之音的朋友。她和我絲毫沒有關係,不過在無聊的時候,去找她談談話罷了。至於我的決心,現在一時實在是下不了,一時實在是行不出去,因為她將要做產了。可是將來我一定可以做到的,並且在未做到之先,你也盡可以不睬我,這又何必這樣的生氣呢?這也值得這樣的生氣麼?映霞,我對你真沒有法子,沒有法子,可以使你相信,但我想根本還是因為你還不十分愛我的緣故。你若愛我,那我的做錯的事情,或者少有一點不對的事情,就不會使你說出這樣的話來了。
映霞,我在等你的回信。
達夫
三月十一日晚上
映霞:
我今天的一天,完全為你那封信所攪亂,連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在這兒幹什麼?那封信是你回到坤範(親戚家)之後寫給我的,說死說活,又說隻能和我長作朋友,映霞,你仔細想想看,到了現在,你還能說這一種話麼?我究竟有什麼地方待你不好,你不妨直說,就是你要去死,我也讚成,我願意和你一道去死。旁人中傷我的話,你何以會這樣的相信?你難道隻知道有旁人,不知道有我麼?那麼你又何以要為了我而生這樣的氣。
我昨天接連發出了三封信。晚上又冒雨上坤範去看你。陳女士說你還沒有回去。我又隻好冒雨走了回來。
今天一天雨大得很,我午後在坤範的門口徘徊了兩三次,因為怕你罵我,並且怕人家說話,所以沒有勇氣進去問陳女士。我自家想想,待你毫沒有錯處,並且對你的心思,始終沒有變過,你何以會這樣的發脾氣呢?映霞,你究竟是為了什麼?我想那幾頁日記,就是燒毀了也沒有什麼,你總不是單為了這幾頁日記而發這樣大的脾氣的罷?至於旁人的話,你若在愛我,決不至於使你能如此的發氣。
映霞,這一種苦,我真受不了,請你不要這樣,你有什麼話,盡可以對我直說。假如你不能愛我,也可以直直爽爽的說,我也決不至硬要拖你下水的。我隻須吃我的苦,你的這一種煩悶,卻可以免去的。我知道你明天一定還有信來,但我今晚的一晚,可真受不了。昨天晚上,已經有一晚不睡了,今天再一晚不睡,我怕我的身體,就要發生出異狀來。明天若是天氣好,我打算一早就到坤範來看你,也許在這一封信未到之先。孫家我是決意不去了,我也不願意你去。
達夫上
三月十二日午後八時
映霞:
昨晚上發出的信,大約你總已接到,我今天早晨又接了你的來信,才知道你所以憂悶的原因。我想對你說的話,也已經說盡了,別的話可以不說,你但須以後看我的為人好了。那事情若不解決,我於三年之後,一定死給你看,我在那事情不解決之前,對你總沒有比現在更卑劣的要求,你說怎麼樣?
旁人中傷我的話,是幸災樂禍的人類惡劣性的表現。大約這個對你講那些話的人,在不久之前,也對我講過。她說離婚可以不必,這樣的做,我的犧牲太大了。她又說,你是不值得我這樣熱愛,這樣犧牲的人。映霞,這些話並非是我所捏造出來,是她和她的男人對我講的。另外更有那些同住的男人,對我說的話更加厲害,說出來怕更要使你生氣,但我對她及他們的話,始終還沒有理過。映霞,我在現在,你要我證明永久不變的話,我想沒有別的法子,隻能和你一道死。因為我說的話,你始終總以為是空話,始終總以為是捉摸不定,馬上可以變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