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的少女呀,我的半同胞呀!你母親已經為他們異類的禽獸玷汙了,你切不可再與他們接近才好呢!我並不想你,我並不在這裏貪你的姿色;但是,但是像你這樣的美人,萬一被他們同野獸一樣的西洋人蹂躪了去,教我如何能堪呢!你那柔軟黃黑的肉體被那肥胖和雄豬似的洋人壓著的光景,我便在想像的時候,也覺得眼睛裏要噴出火來。少女呀少女!我並不要你愛我,我並不要你和我同夢。我隻求你別把你的身體送給異類的外人去享樂就對了。我們中國也有美男子,我們中國也有同黑人一樣強壯的偉男子,我們中國也有幾千萬幾萬萬家財的富翁,你何必要接近外國人呢!啊啊,中國可亡,但是中國的女子是不可被他們外國人強奸去的。少女呀少女!你聽了我的這哀願吧!”
我的眼睛呆呆的在那裏看守她那顴骨微突嘴巴狹小的麵貌,我的心裏同跪在聖女馬利亞像前麵的舊教徒一樣,盡在那裏念這些祈禱。感傷的情懷,一時征服了我的全體,我覺得眼睛裏酸熱起來,她的麵貌,就好像有一層Veil罩著的樣子,也漸漸的朦朧起來了。
海上的景物也變了。近處的小島完全失去了影子,空曠的海麵上,映著了夕照,遠遠裏浮出了幾處同眉黛似的青山,我在甲板上立得不耐煩起來,就一聲也不響,低了頭,回到了艙裏。
太陽在西方海麵上沉沒了下去,灰黑的夜陰從大海的四角裏聚集了攏來,我吃完了晚飯,仍複回到甲板上來,立在那少女立過的樓底直下。我仰起頭來看看她立過的地方,心裏就覺得悲哀起來,前次的純潔的心情,早已不複在了,我心裏隻暗暗地想:“我的頭上那一塊板,就是她曾經立過的地方。啊啊,要是她能愛我,就教我用無論什麼方法去使她快樂,我也願意的。啊啊,所羅門當日的榮華,比到純潔的少女的愛情,隻值得什麼?事也不難,她立在我頭上板上的時候,我隻須用一點奇術,把我的頭一寸一寸的伸長起來,鑽過船板去就對了。”
想到了這裏,我倒感著了一種滑稽的快感;但看看船外灰黑的夜陰,我覺得我的心境也同白日的光明一樣,一點一點被黑暗腐蝕了。
我今後的黑暗的前程,也想起來了。我的先輩回國之後,受了故國社會的虐待,投海自盡的一段哀史,也想起來了。
“我在那無情的島國上,受了十幾年的苦,若回到故國之後仍不得不受社會的虐待,教我如何是好呢!日本的少女輕侮我,欺騙我時,我還可以說‘我是為人在客’,若故國的少女,也同日本婦人一樣的欺辱我的時候,我更有什麼話說呢!你看那Euroasian不是已在那裏輕侮我了麼?她不是已經不承認我的存在了麼?唉,唉,唉,唉,我錯了,我錯了。我是不該回國來的。一樣的被人虐待,與其受故國同胞的欺辱,倒還不如受他國人的欺辱更好自家寬慰些。”
我走近船舷,向後麵我所別來的國土一看,隻見得一條黑線,隱隱的浮在東方的蒼茫夜色裏。我心裏隻叫著說:
“日本呀日本,我去了。我死了也不再回到你這裏來了。但是,但是我受了故國社會的壓迫,不得不自殺的時候,最後浮上我的腦子裏來的,怕就是你這島國哩!AvéJapon!我的前途正黑暗得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