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2 / 3)

布恩迪亞家族的第六代是梅送回的私生子奧雷良諾·布恩迪亞。他出生後一直在孤獨中長大。他唯一的嗜好是躲在吉卜賽人梅爾加德斯的房間裏研究各種神秘的書籍和手稿。他甚至能與死去多年的老吉卜賽人對話,並受到指示學習梵文。他一直對周圍的世界既不關心也不過問,但對中世紀的學問卻了如指掌。自從姨母阿馬蘭塔·烏蘇娜回鄉之後,他不知不覺地對她產生了難以克製的戀情,兩人發生了亂倫關係,但他們認為,盡管他們受到孤獨與愛情的折磨,但他們畢竟是人世間唯一最幸福的人。後來阿馬蘭塔·烏蘇娜生下了一個健壯的男孩,“他是百年裏誕生的布恩迪亞當中惟一由於愛情而受胎的嬰兒。”然而,他身上竟長著一條豬尾巴。阿馬蘭塔·烏蘇娜產後大出血而亡。

那個長豬尾巴的男孩就是這延續百年的家族的第七代繼承人。他被一群螞蟻圍攻並被吃掉。就在這時,奧雷良諾·布恩迪亞終於破譯出了梅爾加德斯的手稿。手稿卷首的題詞是:“家族中的第一個人將被綁在樹上,家族中的最後一個人將被螞蟻吃掉。”原來,這手稿記載的正是布恩迪亞家族的曆史。在他譯完最後一章的瞬間,一場突如其來的颶風把整個兒馬孔多鎮從地球上刮走,從此這個鎮不複存在了。

加西亞·馬爾克斯遵循“變現實為幻想而又不失其真”的魔幻現實主義創作原則,經過巧妙的構思和想像,把觸目驚心的現實和源於神話、傳說的幻想結合起來,形成色彩斑斕、風格獨特的圖畫,使讀者在“似是而非,似非而是”的形象中,獲得一種似曾相識又覺陌生的感受,從而激起尋根溯源去追索作家創作真諦的願望。印第安傳說、東方神話以及《聖經》典故的運用,進一步加強了該書的神秘氣氛。另外,作家還獨創了從未來的角度回憶過去的新穎倒敘手法。最後,值得注意的是,該書凝重的曆史內涵、犀利的批判眼光、深刻的民族文化反省、龐大的神話隱喻體係是由一種讓人耳目一新的神秘語言貫串始終的。

家長的沒落

在一間密室裏,共和國總統尼卡諾爾趴在地上,頭枕右臂,死了。他的衛隊丟盔卸甲,狼狽潰散。總統府內一派衰微破敗的景象:院子裏,車輛上結滿蜘蛛網,玫瑰樹上覆蓋塵土;成群的兀鷲在上空盤旋,有的竟從陽台飛進內室;耕牛在屋子裏大搖大擺,肆無忌憚地踩破地毯,糟蹋家什;到處是雞屎、牛糞、人尿,臭氣熏天。

盡管總統的屍體被啄得稀爛,誰也不相信真的是他,因為他已經假死過一次,人們不願再上當受騙了。事情是這樣的:他有一個死心塌地的替身,名叫帕特裏西奧·阿拉貢內斯,除了手掌上的壽紋沒有他長以外,跟他長得一模一樣,即使他的情婦們也分辨不清。這家夥曾經幫助他安度了六次政變,竭盡犬馬之勞;但他仍不放心,要阿拉貢內斯和他同碗吃飯,萬一飯中下毒,他們倆就同歸於盡,誰也得不到便宜。有一天,阿拉貢內斯突然被有毒的爆竹炸傷,一命歸陰。為了造成他自己在睡夢中死去的假象,尼卡諾爾給阿拉貢內斯換上他的衣服,擺成他平時睡覺的姿勢。這麼一來,人們還真以為暴君嗚呼哀哉了。死訊傳開,教堂立即敲起喪鍾,人們在百年沉寂中清醒過來,蜂擁到總統府來吊唁。老奸巨猾的尼卡諾爾藏身臥室,隔著門縫窺探動靜。人們被假象所迷惑,以為躺在棺材裏的就是暴君本人。有人突然高呼:“就是他!”頓時,鑼鼓齊鳴,鞭炮聲大作,群情沸騰,吊唁變成了歡慶。群眾衝進總統府,打開棺材,拖出屍體,橫陳街頭。大家都衝它吐唾沫、潑屎尿。他的肖像在閱兵場當眾焚燒。他的侍妾們牽著牛、扛著家具、捧著蜜罐,興高采烈地溜之大吉。甚至他的兒子們也敲著鍋碗瓢勺,舞著刀叉,又唱又叫:“爸爸死了,自由萬歲!”他不由得怒從心起,決意報複。他清除了圖謀不軌的危險分子,嚴懲了帶頭肇事的叛逆者;對他效忠的人則被一一論功行賞,提拔晉升。

這個暴君權欲極大,性情陰鬱,心地歹毒。據說,他不同凡響,身體一直長到100歲,150歲那年還第3次換了牙。他曾經讓人算過命,壽數在107歲到232歲之間。他的腳特別大,方正扁平,與身體不成比例;指甲已經石化,長得象鷹爪鐵鉤一般彎曲。他一生中和他的無數個情婦總共生了5000多個兒子,而且都是懷孕7個月就出生的,故名七月子。尼卡諾爾不知道誰是自己的父親,即使他母親本迪鬆·阿爾瓦拉多也搞不清楚到底哪個過路客人是他的親爸爸。本迪鬆·阿爾瓦拉多是個弄虛作假、騙取錢財的鳥販子,她常常把雛雞塗上顏色,當作夜鶯賣。她死後,暴君命令全國舉哀100天,誥封她為護國至尊、神醫、鳥仙等,又把她的誕辰定為國慶日。

尼卡諾爾飽食終日,無所用心。他身邊總是圍著阿諛奉承的馬屁精和寡廉鮮恥的政客。他的政務公事極為簡單,不過就是讓人把這邊的門卸下來安到那邊去,然後再卸下來安回原處;讓鍾樓到兩點的時候敲12下,以便使生命顯得更長一些;要不他就鑽到某一個情婦的房間裏去發泄一通性欲——僅此而已。

他還有一個親信,名叫羅德裏戈·德阿吉拉爾,是國防部長、總統衛隊長、國家安全事務負責人和唯一被特許在打多米諾骨牌時可以贏他一盤的人。德阿吉拉爾雖然為他出生入死,赤膽忠心,但他仍心懷疑懼,怕遭暗算。某次尼卡諾爾遇刺,雖然未損皮肉,卻嚇得屁滾尿流。他疑心刺客受了德阿吉拉爾指使,於是不動聲色,伺機行事。3天之後,在3月1日保鏢節那天晚上,他照例接見他的私人衛隊,設宴犒賞。入席後,他請大家先喝開胃酒,然後宣布,隻等德阿吉拉爾一到,就正式開宴。好不容易熬到12點鍾,門簾掀開了,通報德阿吉拉爾將軍駕到。隻見將軍閣下平躺在銀托盤裏,烤得焦黃,四周擺滿了菜花和桂枝,被送上餐桌。

尼卡諾爾剛愎自用,但對他寵愛的正式夫人萊蒂西婭·納薩雷諾卻言聽計從,百依百順。萊蒂西婭原是個修女,是他看中後派人到牙買加搶來的。既然能當上第一夫人,萊蒂西婭也就半推半就、順勢同意了。他們倆在萊蒂西婭懷孕快滿7個月時秘密結婚。當晚,萊蒂西婭生下一個男孩,他立即宣布這個嬰兒是他唯一合法的兒子並授予少將軍銜。尼卡諾爾年邁昏聵,什麼都得夫人指點。她教他背書讀報,甚至連左手舉叉、右手拿刀這樣起碼的進餐禮節也要由她親自訓練。他通過萊蒂西婭給部長們發指示、下命令,部長們又通過她上達下情。她成了他靈敏可靠的耳目、最高意圖的解釋人。為了博取萊蒂西婭的歡心,他給她不勝枚舉的親屬提供方便,撈取油水,讓他們霸占了鹽場、煙店、自來水公司,享受軍隊司令官們的各種特權。一天,萊蒂西婭戴上藍狐皮圍脖,帶著孩子,照例上市場采購,不料被60隻專門捕捉藍狐的獵狗活活吃掉。暴君聞訊大怒,下令搜捕凶手。主謀者當場斃命,另外兩個幫凶被捕後判處五馬分屍酷刑。但尼卡諾爾餘恨未消,立誓報仇,定要緝拿真正的凶手歸案。一個名叫何塞·伊格納西奧·薩恩斯·德拉巴拉的人,求見暴君,聲稱如能得到8.5億元的酬金,保證能在兩周之內叫凶手身首異處。他們剛剛拍板成交,就收到六顆人頭,以後又陸續收到918顆,每顆都附有一張詳細說明。德拉巴拉說,每6顆人頭要樹敵60人,60變600、6000、600萬乃至全國,隻要不怕把他們斬盡殺絕,總能雪恨。從此,德拉巴拉深受尼卡諾爾信任,視為心腹。

這個大獨裁者橫征暴斂,窮奢極侈,把國家糟蹋得不成樣子,百姓遭殃。他債台高築,但是國家已一無所有,無法償還外債。於是他一不做,二不休,竟把金雞納霜、煙草、橡膠和可可的專利權,山區鐵路、內河的航行權,地下資源的開采權,統統拱手讓給外國人。同時,他利用忠實爪牙德拉巴拉,建立情報網,向世界各個角落派遣特務,嚴密監視人民行動;又設立刑訊室,殘酷鎮壓顛覆活動。但是,暴君防不勝防,不久軍隊嘩變,三軍司令組成政府委員會。作為替罪羊,德拉巴拉被處死。新政府上台後,同樣爭權奪利,貪圖富貴榮華,並未使他擺脫內外交困的窘境。於是,他宣布全國處於瘟疫狀態,封鎖港口,取消節假日,禁止哀樂哭喪。他授意部隊任意處置病人。被懷疑對政府不滿的人和沒有被懷疑的人,不分青紅皂白,統統慘遭屠殺。死亡的數字達到了可怕的程度,屍體腐爛引起一場真正的瘟疫。外國占領軍全給瘟疫嚇跑了。臨走時,他們把住宅拆成塊塊,編上號碼,裝進箱子運走。他們把草原整個揭起來,象卷地毯似的卷走了。他們還把大海分成塊塊,編上號拿走,把海中的生物、海風也統統帶走,隻留下一片象月球表麵一樣的荒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