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六章(2 / 3)

“爺他……”低垂的臉上難掩一絲羞色。前天爺見著她房裏那隻金絲蛐蛐籠還問了句話,知道她還是喜歡葫蘆。當時爺隻笑她小家子氣,卻沒想到爺竟還記得這些個小事。

“喲!十一爺您怎麼來了?”張總管的聲音讓她醒過神來。認出那華服男子是十一阿哥永煜。早前在宮裏時曾遠遠地瞧過一眼,知道這位阿哥文采風流,是眾阿哥中最博學多才的一個。

“奴婢玉簪見過十一爺。十一爺吉祥。”眼角上瞄,她怔了怔,突然大叫:“是你?就是你!”

十一阿哥永煜一愣,他身後的布衣少婦也驚了一驚,隨即卻恍然道:“我曾見過你。”

“可不是見過!要不是你,我怎麼會被人抓到牢裏頭,無端端地惹來了一身官司。”好氣!雖說她是無罪釋放,可不表示那些罪就白受了。看那一臉困惑,玉簪心裏更有氣。也顧不得她是十一爺帶來的人,“你那是什麼表情?好像不關你的事兒似的,我倒問你那個什麼‘石頭’不‘石頭’的到底是個什麼東西?還有那個姓胡的到底是個什麼混賬?”最可氣的是她說出那姓胡的事兒竟沒見著九門提督去抓那個壞蛋回衙門。

“姓胡的?”女子臉色一變,隨即歉然道:“我實在沒想到他們會錯抓了你……”

“香菱,這不是你的錯,你實在無需自責的。”永煜柔聲細語地道。這讓玉簪一怔,已瞧出他對這叫香菱的女子大有情意,不覺動了好奇之心……

待永煜隨張總管去書房見爺,玉簪就坐在叫香菱的女子對麵,不眨眼睛地瞧她。越瞅就越覺得奇怪。若說年歲,這香菱怕也大不了她幾歲,模樣雖生得好,隻是眼底眉稍盡是飽經滄桑的憂鬱,“你是十一爺房裏的人?”

她的話讓香菱一怔,臉上不覺一紅,“不是,香菱不過是蒙十一爺仗義相救的苦命女子。”苦笑著搖頭,香菱低聲又道:“香菱一身汙穢,活在世上也不過是拖累人,又怎會再與人……”

這是一個有故事的人!單那對深似秋潭的眼睛就讓人為之心生迷惑。玉簪有意相問又怕觸到她不欲人知的傷處,一時就隻傻呆呆地瞧著她。

香菱瞧著她古怪的神情,已猜出她的心思,“你是想知道《石頭記》的事?其實,你為它惹禍上身,也吃了不少苦頭,也該是讓你知道的。”哎,明明是差不多的年紀,若自己也尚能保有幾分天真,該有多好……

關於《石頭記》的故事,一講就是月餘。待斷斷續續聽了整個故事,玉簪也不知流了多少淚?香菱講的故事對她來說就像是遙遠的一個夢。那夢裏的人是癡的,顛的,狂的,亂的,瘋的,傻的——卻也是讓她羨慕的。而那編織了這個夢的人又何嚐不是癡的?

聽得出香菱對那個寫《石頭記》的曹先生有多傾慕……幾許癡憐,也心疼香菱悲慘的命運。好好的一個女子怎竟嫁了那麼個粗俗不堪、滿身銅臭的丈夫,又被逼作了八載的細作,以盜取《石頭記》的手稿。該是怎樣強烈的感情、怎樣堅定的決心讓她在曹先生逝後不顧生命危險力保《石頭記》的手稿,東躲西藏熬過這近一年的光陰?

“曹先生書裏的香菱就是姐姐吧?”玉簪輕聲問時卻隻得到一聲含糊的歎息。“既然十一阿哥願意幫姐姐,為什麼不把那個姓胡的書商抓起來?那樣這本《石頭記》也可以現身人間。”

香菱抬頭看她,好像她問了一個蠢問題,“難道妹妹竟不知道這本《石頭記》是禁書嗎?何況胡大年財大氣粗,身後又有高官做靠山,要抓他談何容易?”

也是,這次出了人命都沒把姓胡的扯進去。

“我隻盼在此等到紀曉嵐紀大學士回來,一切就好辦了。”

玉簪皺了皺眉,忽然問:“這《石頭記》怎麼就是禁書了?我們爺書房裏頭的那些個書沒一本有這《石頭記》好看的。”

香菱笑容乍現又歸於黯淡,“傻妹妹,世上的書都是教人功名富貴的,我家先生於悼紅軒披閱十載,嘔心瀝血之作,卻也歎‘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都雲作者癡,誰解其中味?’世間男子,又有幾人能專情於一人?情癡一生呢?若讓世間女子都活得像這書中人,怕真要那些男人慚愧得不要活了……”

臉色一白,因香菱的話觸動了心事。玉簪一時無法回應。是她太過奢求了,爺對她難道還不夠好嗎?她還想要些什麼呢?

起身背對著香菱,恍惚見著花木搖曳間一條熟悉的人影。忙喊了一聲:“綠兒!”見那人遲疑了會兒,轉過身來,果然是綠兒。玉簪又驚又喜,和香菱說了一聲便跑了過去。

不知是不是她自己多心,總覺得近來綠兒總有意無意地回避著她,就是見了麵也難得和她說上幾句話,“綠兒,總算見著你了。”

“姑娘找我?”雖然是笑,卻冷淡生疏了許多。玉簪怔了半晌,強笑著拉住她的手,“不是說咱們還像從前那樣稱呼的嗎?”

低垂的目光落在相握的手上,綠兒不動聲色地抽出手。“你是主,我是仆,總要有些分寸的。”

“什麼主?什麼仆?”玉簪搖著頭,有些慌亂,“我不覺得咱們和從前有什麼區別,我還是玉簪,是那個和你一起生活了八年、親如手足的秦玉簪啊!”

略顯動容,綠兒垂下頭,再抬頭時已是歸於平靜。“一樣嗎?真的還和從前一樣嗎?不是,咱們再也不能回到從前了……至少,我已經不能回頭了!”綠兒眨著眼,含笑的眼眸裏瀲灩出淡淡的水光。

“綠兒!”玉簪追了幾步,終是停下腳步呆呆地看著綠兒遠去的背影。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究竟發生了什麼她不知道的事?怎麼好端端的姐妹竟會變成這樣子?

暮色將晚,天下著蒙蒙細雨。玉簪靜靜地站在葫蘆棚下,忘了時間。暮色下,看得不是很清楚,但這葫蘆架上的每一根葛藤,每一隻小葫蘆她一清二楚。前些日子,爺陪著她賞葫蘆時還做了一首詩。她背了好久才記住:“纖塵不到淨銅鋪,承應清閑一事無。預計冬來藏蟈蟈,牆陰汲水種葫蘆。”

她不懂做詩,也常聽不懂爺說的究竟是什麼。可爺擁著她時那種帶笑的低沉的嗓音總是讓她心醉不已。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爺對她那樣好,她還有什麼不知足的呢?為什麼為什麼竟是越來越不開心?可能她真的是瘋了,竟也想象書中人那樣過日子——可是那怎麼可能?

“玉簪姑娘,別忘了福晉可是在等你呢!”外頭的丫頭讓雨淋濕了衣裳,忍不住叫起來。讓玉簪記起外頭還有人,也記起福晉……還在等她。等她?不過是在拿她消遣罷了!其實已經好多次了,她不知道福晉還要玩她多久才肯罷手?難道她都不會厭嗎?